李靖反应了片刻,突然道:“无伤,你的意思,是说齐王殿下……”
我缓缓放开他的胳膊,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来到洛阳之后,我以为我自己应当收敛锋芒,在帮老爹或者说李玄霸平定天下之后便全身而退,不再染指朝中之事,可如今三娘和王珪劝我防备的李玄霸已经有了入主天下的野心,而另一位,当初答应我效忠李玄霸的,却另藏了野心。
我摇着头慢慢地朝后退去,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以己之心度人。
因为我对皇位没兴趣,以为李元吉对皇位的兴趣也不会太大。其实我与他们等我想法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近在咫尺的帝位,只要玩弄一点手段,说不定便可以得到,他们没有理由不赌。
子闵轻轻叹了一声,道:“大哥,我们是立刻回去,还是……”
我道:“回去又有何用?父皇即便再思虑周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怎知数年不见,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今非昔比?”
李靖拱手道:“当务之急,是荡平河北,再回军西向,若长安果然生变,李靖听先生差遣。”
听到这句话,卢彦卿翘着腿瞥了我一眼道:“这位先生,此处可有酒?”
李靖见他对我说话的语气稍稍收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
子闵点头道:“卢公子,军中之酒,实在粗陋,只怕公子嫌弃。”
卢彦卿道:“这么久都没碰过酒,有便足够,哪里还敢嫌弃?”
我们留卢彦卿独自在我的帐中饮酒,我们却去了中军大帐。
李靖在前,我和子闵跟在后面。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片刻,才轻声附在子闵耳边道:“卢彦卿逃跑的事,须费些时日才能传到长安,长安还无消息传来,说明李元吉仍在观望,想弄清楚李玄霸的实力。托这几日张先生还不送消息来,河北不平定,我们……便完了。”
子闵点点头,指了指前面,已经走到了。
中军帐中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军中士气不振的问题。
见我们进来,罗士信又冲到李靖面前,可还没开口便被李靖制止了,乍然从卢彦卿口中得知这些情况,只怕一时根本无法专心思考对敌之策。
是夜无眠。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从我最初去晋阳劝说李元吉,李元吉答应我一定辅佐李玄霸,到现在他设计混入长安,不过一年半载而已,难道人心易变,竟至于此?
其实我可以选择不相信卢彦卿,将他的话全都视作胡言乱语,可根本不可能,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在皇位面前,所有的玩弄阴谋权术,都理所应当,那只是他们的选择。
第二日一大早,一个好消息传来,敌军主将高雅贤竟被刘黑闼夺了兵权,换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来统兵。
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这一次李靖终于准了罗士信所请,并且拨给他五千人,如此一来,罗士信出击便不仅仅是扰敌那么简单了。
我在军中听往来斥候打探到的刘黑闼军中的消息,原来刘黑闼不知为什么,竟对一向握有兵权的老将生出了嫌隙,此次遭殃的,并非只有高雅贤一人。
军中失了统帅,罗士信所带领的人马自然可以长驱直入,将黎阳东面围城的敌军杀得大败,他转而向北,又将敌军赶出了三十里地。
回军之后,罗士信十分自得,向李靖报告的时候,说刘黑闼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他说的未必是假话。
我突然想起张文苏,难道刘黑闼此番自掘坟墓,是他曾暗中操作的缘故?我相信应该是这样。
黎阳被围之势一日之内便被解了,刘黑闼的军队连连后退,再也无力出来骚扰我们。
这与他最初强盛的势头截然相反,子闵和我一边看着地图,子闵道:“大哥,刘黑闼如此仓促向后撤兵,莫非是后方生变?”
我道:“有可能。”
尽管抵御河北来犯到现在开始节节胜利,可我却无心再留在军中,便向李靖提出了要回长安。
李靖拦阻道:“长安如今并未生变,可一旦萧瑀与陛下之间分出胜负,你回长安便是送死。”
李靖一本正经地阻止,子闵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她知道,我心意已决,旁人的劝说是不会有多大用处的。
再过一日,离卢彦卿来到军中已经五天了,再不走便来不及。
可这次却没走成,因为张文苏竟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军营门口,要见我。
陪他而来的人,还有杜杀。
张文苏入帐之后,并不坐下,而是径直走到案前看了看地图,笑道:“刘黑闼已被三面合围,却不自知。”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但彼此心照不宜。
我道:“张先生,您是如何让高雅贤这样的大将竟被下狱?”
张文苏哈哈笑道:“阁主可知,一旦为君王,最大的弱点,便是猜疑。”
我点头称是,当年老爹对我的猜疑,仍历历在目,便是亲密无间如父子,也有这样的时候,何况是外姓领兵之人?
张文苏又道:“当初在刘黑闼处,文苏只是稍加提醒,所以为凭者,便是阁主的父亲兄弟。”
他指的,自然是老爹和李世民。
如今的情况,卷入这争斗的,却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了。
我觉得十分无趣,如此机关算尽,连最宝贵的东西都舍弃了,人生一场,还有什么意义?
我摇摇头道:“原来如此。”
张文苏笑道:“文苏向刘黑闼提了一个建议,为防武将拥兵自重,只需将调兵之权交给文臣便可。刘黑闼草莽出身,手下文臣本就不多,而且于用兵一道,实在外行得很,高雅贤此前按兵不动,便是有一监军在后掣肘于他,否则以他的果断,只怕早已攻入黎阳。”
我听了这番话,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若非是他在后面搞这些小动作,即便李靖用兵如神,只怕也难以抵挡河北敌军的攻势,后果便正如他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