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歆见我问及萧瑀愣了一下,道:“自然,太子殿下,恕老朽直言,那远在洛阳的新君,只怕未必便是卫王殿下。”
我摇头冷笑道:“宇文歆,你信不过我,自然会怀疑。萧瑀散布谣言,不过是为了动摇军心,只不过他算差一步,以为突厥人必定会助他,岂料正好相反。我问你李世民在何处?”
宇文歆道:“秦王……老朽如何知道?”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隐隐觉得我不会饶恕他,索性不再收敛。
我却只淡淡一笑,对丁程道:“丁程,请你帮一个忙。”
丁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找他,拱手道:“阁主请讲。”
我道:“将宇文歆押往长安,交给父皇处置。”
子闵走到我身边,轻声道:“丁将军……只怕不愿回关中。”
话虽轻,但这方小小的屋子里,他自然也听到了。
丁程苦笑一声,道:“阁主信得过我,我便去。”
我道:“你是青釭阁之人,我自然信得过你。”
丁程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现在便走。”
在杨广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时隔许久,仍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示意杜杀将剑放下。
丁程拉着宇文歆的胳膊离开了。
张文苏望着丁程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忠坚之士,也只有他了。”
感叹了一阵,我们互相看了看,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倘若咄苾并不染指晋阳,李元吉不在,谁来主持大局?
众人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摇摇头,瞥见窗外的街道上,一名带甲武士急匆匆朝我们这里闯进来。
不多时便推开了房间的门。
那人便是此前押解我的武士之一。
他受了伤,捂着左臂的手指指缝间不住地流出血来。
张文苏一见之下,便道:“发生了何事?”
那人忍着疼道:“张先生,宇文歆被抓后,有一批不知来历的刺客袭击了突厥可汗,将萧瑀救走了。”
我一惊,问道:“去了何处?”
那人摇头道:“不知道。”
张文苏摆摆手道:“随他去吧!阁主,不妨修书一封,请齐王殿下前来晋阳主持大局。”
子闵笑道:“大哥早已写信去了,只不知元吉何时才能到。”
萧瑀被救走,城北军营被突厥士兵全部控制,晋阳不战而落入了咄苾之手。
城中的变数太多,跟着咄苾来到晋阳的人对于目前的形势根本看不懂。
明明是发兵帮助晋阳的萧瑀攻打洛阳,为死去的处罗可汗报仇,不要让中原人小瞧他们。
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不知道冒充处罗的我究竟是否已经被杀,而占领晋阳,则又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突厥人向来有一说一。
因此有不少人亲自到咄苾面前想将所有事问个明白。
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形,只知道突厥大军滞留城外,根本不向中原腹地进一分,而且城中流言四起,说是萧瑀其实与咄苾不睦。
其实这时候萧瑀早就不在晋阳了。
突厥人一向守信,他们心中存疑,为何答应与萧瑀联军攻打洛阳,却占领晋阳,并不深入中原腹地?
突厥人心异动,咄苾此前便已经预料到了,在进入晋阳之前,他曾要我解决这个问题。
过了没几日,便有人向咄苾请命屠城。
转变如此之大,令咄苾也有些始料未及。
原来当年始毕可汗的死,其实根本是一个阴谋——
始毕可汗在位时,处罗屡次以下犯上,始毕对这个弟弟已经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将他流放,处罗却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便与早就有心结好于他的萧瑀合谋,在始毕的酒中下毒,始毕可汗中毒而死,处罗顺势便做了突厥的可汗。
那个假冒处罗可汗的人,其实是始毕可汗的一位旧友,专为始毕报仇而来,却并非是洛阳派来的奸细。
始毕在突厥人心中的地位很高,他的暴毙其实在当时便有很多人存疑。
这一说法在突厥人中流传之后,多数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曾跟随始毕的亲兵。
他们见过我,也见了咄苾在相扑场中拆穿我时的模样。
咄苾因我之故,并没有允许手下士兵进城,只将原先隶属萧瑀的士兵全部俘虏。
晋阳生变带来的直接结果,是与李玄霸对峙的张公瑾部,在得知后院失火后,几乎是立刻便失去了斗志,固守河东,却不敢在主动挑衅了。
如此一来,洛阳方面的压力小了不少。
我们在晋阳等李元吉等了近十日,他才来。
晋阳从前因为是李元吉镇守,他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甚高,驻守晋阳的军队大都是李元吉从前的部下。
因此之故,他们并不愿意受萧瑀的摆布,萧瑀有自知之明。
如今他们全被突厥士兵俘虏,见到李元吉到来有如见到了救星,而咄苾也十分大方地将所有士卒都还给了他。
晋阳城楼上,我望着茫茫苍穹,竟无缘无故地生出一丝悲凉。
咄苾站在我身旁,指着远方道:“我要回到草原去了。”
我笑道:“多谢。”
咄苾哈哈大笑道:“多谢?你不应该谢我,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恕我直言,我看你那位弟弟并不如你。”
我轻叹一声道:“都是侥幸而已。真的要说,我们信奉人死后有灵,或许是始毕可汗在冥冥中帮了我吧。”
咄苾却摇头道:“事在人为。你不做这晋阳城的主人,实在可惜。”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咄苾又道:“咄吉世哥哥与你做朋友,没有看错,我也想与你做朋友。”
我笑道:“出生入死,难道我们还算不上朋友?”
咄苾亦笑道:“实不相瞒,我实在有点害怕你这个朋友。”
我道:“为何?”
咄苾道:“你从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在算计我,直到现在。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点心甘情愿。”
我闻言,哈哈大笑。
在晋阳郊外,我送了咄苾一程便折返。
同来的张文苏道:“总算功成,也不枉辛苦一场。”
我摇摇头,看着四合的暮色,道:“张先生这次却失算了,事情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