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自是紧锁,房中却仍亮着烛光,只是没一个人在门外伺候,此情此景,实在凄然,子闵自是不觉,我心中却添了许多伤感。
我想了想,见四下无人,便抬手敲了敲门。
万夫人在房中似乎有些诧异,问道:“与你们说过,入夜之后不必来扰我,你们该歇下的,便下去歇着便是。”
我闻言又敲了敲门,万夫人在里面却仍是不开,只道:“退下吧。”
子闵却开口道:“请贵妃娘娘恕罪,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事相告。”
这句话说完,房中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缓缓地朝门口走来,却似乎在门口停了很久,才将门打开了。
我一见之下,万夫人一脸悲色,却仍自矜持,乍然见到我们,先是怔住,过了好半天,才朝一旁让了让道:“进来吧。”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设下的三张坐榻。
我见了方知,原来她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我只一言不发地扶着子闵在榻上坐了。
待我们坐定了,万夫人才道:“三娘说道你们要来,我总是不信,想不到你们竟真的来了。”
我道:“夫人为何不信?”
万夫人摇了摇头道:“殿下在河北的所做所为,早已传入京中,上……上皇得知了之后大为恼怒,若非三娘与柴绍在旁劝导,恐怕自长安所发的平叛大军早已抵达了涿郡。”
我闻言一惊,万夫人所说的这番话,三娘却从未对我提起。
万夫人接着道:“殿下虽从未疑心上皇,可我却知道,上皇总是有些疑心殿下,殿下贸然前来,难道不怕京中设伏,专等殿下来自投罗网?”
我轻轻一笑,摇头道:“便是自投罗网,既是父皇所设,我来了也无妨。”
万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若果真如此,终究可惜。殿下于我们母子有恩,今日便还报与殿下了。”
她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自身后不远处的桌案靠里面抽出两张纸来,放到了我面前的桌案上,接着又道:“殿下看了之后,一定能明白上皇之意,此诏除我们三人之外,并无人得见,殿下看过之后,便烧了它吧。我一介妇人,于军国大事上实在做不得主,殿下既入了长安,这长安一隅之地,便交托于殿下了。”
我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两张纸,仔细看时,愣在当场,心中只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自头至脚,皆是冰凉。
原来三娘在杜康居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全是老爹的安排,他明知我与三娘要好,她说出的话我必定不会疑心,因此算准了我会到安仁殿来找万夫人。
其中一份诏书,便是要万夫人全权调度,在安仁殿中设伏,只等我来之后,便下手杀了我。
另一份诏书,却是给禁军统领窦诞的,命他协助万夫人除掉我,再捧着诏书去晋阳迎立李元吉,扶持他登基,然后由长安发兵洛阳,诛除李玄霸。
子闵在我身侧问道:“诏书上都说了些什么?”
我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她。
昨日我才在杜康居的琴室中抚琴祭奠,感念老爹对我的舐犊情深,如今的反转实在太令人猝不及防。
子闵见我不答,又轻声问了一句。
万夫人道:“子闵,上皇之意,是要建成携此诏书,登基为帝,铲奸除佞,造福天下百姓。”
子闵笑道:“父皇果真如此说?”
我诧异地看着万夫人,万夫人却不无赶上地望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上皇诏书,自然不会有假。”
子闵又露出一丝笑意,我心中却只觉得无限凄凉。
其实老爹应当明知万夫人心地善良,若非无缘无故绝不肯加害于人,他仍一直觉得因当年李智云之死,万夫人与我不睦,因此才将此事托付于她,以为母子情深更甚于常情,便是有多不忍,也定会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却不知当年李智云其实并没有死。
想到此处,我只觉得阵阵心惊,那年我被老爹猜疑,一直以来我都为老爹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所为,那时他才入长安称帝,未免心中不定,加上深知皇室中兄弟争斗,因此才一时失察冤枉了我。我再度回到长安的时候以为前嫌尽释,想不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只有我自己想差了。
万夫人见我对着诏书不再言语,大概也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却不便怎么来劝,只道:“既然你如今已经回到长安,便该立刻登基为帝,若继续拖沓下去,恐生变数啊。”
一席话提醒了我,我思考了片刻,起身对万夫人拱手道:“多谢夫人……”本想说救命之恩,瞥了一眼子闵在侧,并不想她伤怀,便住口不说了。
商议已毕,我们便出去找三娘,三娘见了便问道:“大哥,万夫人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道:“托你一事。”
三娘见我说得十分郑重,也正色道:“什么事?”
我道:“你即刻去请韦挺,就说太子还朝,请他来议事。”
三娘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子闵待三娘走远了,才道:“我们在此,实在是孤掌难鸣,万夫人虽有意相助,可却并无实权,大哥若是就这样做皇帝,只怕仍有危险。”
我沉思半晌,低声道:“不必担心,我们去找聿如姐姐。”
子闵闻言一笑,不再多言。
我们复又进殿,辞了万夫人出来,便离了大兴宫,朝窦诞的府中而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窦诞的府邸我们曾经来过,因此尽管有人看守,我和子闵还是十分轻易地闯了进去,找寻良久,才终于来到聿如姐姐和窦诞的卧房前。
房中的人却并未安歇,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我和子闵悄声来到窗边,便知里面说话的人正是聿如姐姐和窦诞。
只听窦诞道:“谌儿提及上皇临终时曾有诏书留于万贵妃,贵妃娘娘深明事体,必能妥当处置,聿如,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聿如姐姐道:“非是我太忧心,只是父皇他……对建成似乎多有不满,万一……”
窦诞道:“万一上皇要对太子怎样,贵妃娘娘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来找我们,那时候我自然有法保他周全,又何须你在此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