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39
楚洛哭得太久,久到连樊江宁都觉得手足无措的地步。
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一个漂亮姑娘站在那里放声大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她哭得这样伤心,樊江宁只觉得心疼,开始他还能好好哄她几句,可后来他却突然发现围观群众都对着他指指点点了起来。
他凑在楚洛耳边小声说:“糖糖,你这个样子,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哪晓得他这样一说,楚洛哭得更大声。
好吧好吧,严格来说,的确是他欺负了她。
樊江宁敞开怀抱,视死如归道:“糖糖,想哭就到我怀里来哭吧。”
楚洛不理他,继续哭。
樊江宁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可他却是一筹莫展。
一抬头看见火车站的执勤民警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他赶紧将楚洛往自己怀里一揽,压低了声音:“不哭了啊,警察都来了,你再哭警察叔叔就该把我抓走了。”
樊江宁是在开玩笑,可楚洛却是真的觉得悲戚。
他才二十八岁,正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
他还太年轻了啊,年轻到楚洛有时甚至觉得他太过幼稚。
楚洛怎么想也不明白,他怎么能那样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的病症说出口。
楚洛掏出手机来,想要打电话给熟识的专家,但却被樊江宁伸手按住。
他轻轻摇头,“糖糖,别找医生了。你陪陪我,这样就很好。”
楚洛咬着嘴唇:“你为什么不想治疗?难道你要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吗?”
樊江宁笑了笑,“医生说了,治疗效果好,也就三四年的寿命。我不想化疗啊,要是我变成了个大光头,你就不喜欢我了吧?”
楚洛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樊江宁帮她擦干眼泪,柔声道:“你也想我有尊严的活,对吧?”
楚洛的声音沙哑:“骨髓配型呢?没有合适的捐献者吗?”
她记得樊江宁说过,他曾经给自己弟弟捐献过骨髓。
樊江宁将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手掌中,用力握了握,“可能有吧,这要看天意。”
楚洛眼圈通红。
樊江宁看她双眼哭得红肿,实在心疼,便又吻了吻她的眼睛,声音却是喜悦的:“糖糖,能够再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老天爷对我已经不薄了,我真的不敢再抱怨什么。”
其实不是。
再见到她,他才觉得悔恨,从前荒废了那么多时光,直到现在他才与她重逢,可却已经晚了太多。
他有许多的不甘、不舍和懊恼,可所有的这些,他一个字都不能对她说。
“那我呢?”楚洛的声音哽咽,“你走了,那我要怎么办呢?”
“樊江宁,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她的声音悲戚,“我现在喜欢上了你,你又要把我一个人抛下吗?”
樊江宁的喉头似被哽住,说不出话来。
---
虽然同他一起回了平宁,可楚洛还是在积极联系北京那边白血病方面的专家。
她这样大张旗鼓,家里当然知道了,妈妈打了电话过来,温言道:“糖糖,不管怎么说,你先和你的朋友回北京来,好不好?”
楚洛只得说:“妈妈,他在这边还有些工作……等结束了我们再回去。”
樊江宁这次到平宁来,其实并非完全是为了躲避她。
之前楚洛采访的那个孩子,陈小鹏,他在外打工的哥哥得知自己弟弟被那个美国外教mike猥亵了三年之久,冲动之下,他便将那个外教捅死了。
外国公民在中国境内非自然死亡,而且对方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外教,曾多次被媒体报道过,这件事非同小可。
樊江宁这次来平宁,就是想为了陈小鹏的哥哥辩护。
一年前,他因为樊深的案件被媒体大肆称颂,却也因此在业内饱受同行诟病。
那个时候,连最高院的s*官都专门给他打过电话,语重心长地告诉这个曾经担任他助理的年轻人:“richard,你不必因为自己为‘坏人’辩护而过于自责。你应该明白,建国两百多年以来发展到今天的司法体系,本身就是民主的产物。这中间有各方势力的角逐,但它仍保护着绝大多数人不被强权践踏。它既捍卫穷人的利益,也捍卫富人的利益。既捍卫好人的权利,也捍卫坏人的权利……只有当你明白了这一点,你才能走得更远。”
隔了这么久,临到生死关头,樊江宁才终于接受了当初*官的说法,法律既捍卫好人的权利,也捍卫坏人的权利。
他当初举报自己的当事人,在道德上无懈可击,可却不是一个律师应该做的。
所以这一次,他还是会为一个“坏人”辩护,为他争取到轻判的机会。
樊江宁在中国没有做诉讼业务的执业资格,于是便自己花钱在市里的律师事务所找了位年轻律师协助。
他这段时间都住在沈茜家里,可现在楚洛过来了,他打断带着她回县城,虽然那宾馆不怎么样,可比沈茜家的条件还是要好一些的。
不过楚洛却拒绝了:“我就住这,还能和茜茜一起玩呢。”
樊江宁有点感动,他知道她是千金大小姐,眼下却为了他这样纡尊降贵。
沈茜家条件一般,但却很大,楚洛的房间就被安排在樊江宁房间的对面,夏天也用不着被褥,凉席加上毛巾被就能睡人。
可是没有空调,连电扇都已经老化,吱吱呀呀转不动。
楚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院子里溜达。
一听见她的声音,樊江宁就开门出来了,好笑的打量着她,“睡不着?”
“嗯。”她这会儿已经知道逞强的后果了,当下老老实实点头。
樊江宁失笑,又转身进房间抱了一张凉席出来,“走,我们去天井下乘凉。”
院子里要凉快多了,樊江宁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给她扇扇子,楚洛躺在凉席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没来由的,楚洛就想起从前学过的一首诗。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楚洛突然来了兴致,望着天空问他:“你知道牛郎织女星是哪颗吗?”
樊江宁果然摇头,“我都没学过,你不要欺负我。”
楚洛躺在他怀里,笑眯眯地指着天空给他看:“你看,那颗就是牛郎星。”
樊江宁反应过来:“原来是天鹰a.”
牛郎星的东北方向是织女星,隔着银河,她还想指给他看,却陡然想起,牛郎织女是没有好结果的。
楚洛的心情再次低落下来,樊江宁浑然不觉,他问楚洛:“织女是哪颗?”
说着他便随手指了一颗,“是天鹅座吗?织女有点胖哦。”
楚洛却没回答,只是突然问:“你找到了你妈妈吗?也许她那边有希望。”
樊江宁不料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便摇了摇头,“她早就去世了。”
之前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却还是没能在成年后见母亲一面。
樊江宁从当年老邻居的口中辗转得知亲生母亲的命运,他被接走后没多久,母亲就再嫁人了。可是新丈夫对她也不是太好,过了几年她还是离婚了,也没有其他的孩子。
离婚后她回到娘家,那时外公已经得了老年痴呆,老人家的记忆一直还停留在几年前,他时常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因为他总记得下午要去幼儿园接小瓜放学。
后来一天傍晚,外公再次出去接小瓜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了,车主逃逸了,只留下生命垂危的外公。
医药费是个无底洞,母亲不堪重负,最终家里积蓄掏空,还欠了许多外债,可外公还是因为并发症去世了。
此后母亲与外婆两人相依为命,两个女人一直过得很艰难,没几年外婆也得病去世了。
将外婆的后事料理完,从殡仪馆回来的那天,母亲就在家里开煤气自杀了。
死的时候她才四十岁,樊江宁那年十六岁,却对此一无所知。
母亲似乎已经忘了她曾送出去过这样一个儿子,从没给他留过只言片语,大概也没料到过他会千里迢迢跨越国土回来找她。
他简简单单的讲述,楚洛却听得心酸难耐。
她十六岁那年出国念书,尽管那时身边有陆琛,可刚出去那几个月,她却还是每晚哭到泪湿枕头,她根本无法想象他四岁就去国离家是怎样一番光景。
楚洛将脸贴在了他的掌心上,轻声道:“江宁,你可以把我当作家人的。”
她说这番话时眼神清亮,表情认真又执拗……樊江宁看得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就俯身吻住她的唇。
这大概算是他们第一次认真接吻,樊江宁的呼吸间都是她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果甜香,勾得他心猿意马。
两个人吻得极其缠绵,最后还是她轻轻撑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推开。
她懊恼道:“我都缺氧了。”
看着她脸红的样子,樊江宁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楚洛望着他,眸子明亮若星辰。
她轻声开口:“江宁,我们结婚好不好?”
简单一句话,樊江宁却被惊得身子猛地一颤。
他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如何反应。
楚洛握紧了他的手掌,再次将脸贴了上去,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江宁,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樊江宁深呼吸数次,才终于将身体中的那股颤动平息下来。
“我不愿意。”他哑声道。
他还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怎么可能和她结婚。
两人之间静默良久,久到樊江宁以为她要生气了,他试探着开口:“糖糖?”
“你不愿意就算了。”她轻轻抱住他。
---
楚洛在平宁没待上几天,便有人来找她了。
是哥哥楚昀。
楚昀调回国内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回到北京后发现她不在,便赶来了这边。
他是开军车来的,车上甚至还有两个武警。
楚洛好声好气同他说:“哥哥,你不用管我,这边用不了多久,结束后我就和他回北京。”
楚昀的脸色却阴沉得很,他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跟我回去!”
楚洛诧异道:“哥哥……”
楚昀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
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自嘲:“躲不过啊,还真是躲不过啊……”
楚洛听不懂他的话,“哥哥,你在说什么?”
楚昀回过神来,他冷笑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楚洛,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楚洛愣住,不敢说话。
“让我来替你说,你这次又要为了和他在一起跟全世界对抗是不是?你从小就这样,谁越可怜越悲惨你就越喜欢谁,男人这样叫救风尘,你这样叫什么?!楚洛,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还是圣母玛利亚?你长这么大,怎么就不能正正常常谈一次恋爱?是不是不找个绝症病人来爱就不能体现你的爱情有多伟大?”
他一口气说完,楚洛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哥哥的意思,他那么强硬地要求她回去,只是因为不想她和樊江宁在一起。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开口:“哥哥,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楚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樊江宁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
楚洛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和他解释:“江宁,我不是因为可怜你就和你在一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樊江宁点点头,神情和她一样认真:“我知道的。”
楚洛心头微微一松,紧接着却又听见樊江宁开口:“可既然你家人找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
楚昀眼圈发红:“你要赶我走吗?”
樊江宁笑了笑,“糖糖,等这边的事结束,我就去找你,好吗?”
楚洛还是不肯走,最后她是被武警押上车的。
从平宁回到北京,一路上楚洛再没和哥哥说过一句话。
怕楚洛再闹什么幺蛾子,他们是一路走高速回去的。
深夜在休息站停车的时候,楚洛已经睡着了,车上两个武警下车抽烟。
楚昀也下了车,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喂。”
楚昀深吸一口气,“我已经把她接到了,在回来的路上。”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动静,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阿昀,我有时会后悔……当年是我做错了。”
楚昀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对方的声音有些疲倦:“我不想再错一次……就让她按自己的心意活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