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六月五日潼关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陕西、三边总督兼摄河南等五省军事的洪承畴是今天黄昏前来到潼关的。他来的时候,既不用仪仗执事和锣鼓开道,也不坐八抬大轿,而是穿着文官便服,骑着马,杂在一大群骑马的幕僚中间,在数百亲信的将校和卫士的前护后拥中突然而至。
洪承畴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出身,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二十三岁的洪承畴赴省参加乡试,为乙卯科中式第十九名举人。次年,赴京会试,连捷登科,为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
少年得志的他从此青云直上,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几年前就做了陕西、三边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实际上也只有五十出头年纪。多年的戎马生活使他的丰满而白皙的脸孔染上了风尘颜色。但洪承畴却有一项非常过人之处,那就是他能够一方面统率军队〖镇〗压农民起义,纵兵杀良冒功,一方面却保持高级文官生涯所养成的服饰整洁和伪装的儒雅风度。愈是饱经世故,他愈是磨去棱角,将心中的狠毒与奸诈深藏不露,能够遇事不骄不躁,深谋远虑。正因为他有这些长处,所以手下的将领都愿意为他效力,嫉妒心很重的杨嗣昌对他也毫不嫉妒,多忌多疑的崇祯对他更是十分倚重。
在此之前,他接到了两次皇帝手诏和三次兵部檄文,要他督率巡抚孙传庭与在陕的诸将火速将李自成一鼓歼灭。然后星夜勤王。虽然在给皇上的奏本中他总是夸大李自成的人数,叫嚷官军方面缺乏粮饷和马匹等困难,好像对胜利并无把握,但实际上他明白李自成所剩的人马不多。而且长期来疲于奔命,孤立无援,反之,官军处处都居于优势,他的奏本不过是为自己留个余地罢了。他满心希望这次在潼关一战成功,从此解除朝廷的西顾之忧,实现他数年来未竟之志。临离开西安前夕,他同几位亲信幕僚卜了课。扶了鸾,都很使他满意。他如今不仅是希望获得大胜,而且是希望把李自成、刘宗敏和高桂英等在阵前俘获,献俘阙下。让皇上大大地高兴一下。
现在眼看着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洪承畴心中的〖兴〗奋之情是难以言表的。
来到了道台衙门口,山西巡抚孙传庭已经率领众将在府前等候,洪承畴于孙传庭有一段师生之谊,对孙传庭的才干洪承畴也颇为欣赏。因此对孙传庭的一些小毛病也能容忍,俩人的合作还算愉快。
看到孙传庭已经率领众将在门口相迎,洪承畴笑吟吟的迎了上去“有劳巡抚大人在此相迎。洪某愧不敢当啊!”
孙传庭恭敬的说道:“总督大人亲临潼关,下官岂敢不来。总督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请先入内歇息。”
二人携手入了签押房坐定。不一会有侍卫上前奉茶,洪承畴端起银白色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闭上眼睛仿佛回味着口中的醇香,良久才感慨道熬:“没想到恩师这竟然还有上好的大红袍,就冲着这茶老夫此行不虚啊。”
俩人的私交不错,加之有师生之谊,加之此时没有外人,孙传庭便以恩师相称。
孙传庭笑了笑:“虽然这大红袍是学生好不容易弄来的,但只要恩师喜欢就好,也算是不负学生的一番苦心。”
“哈哈哈”洪承畴哈哈大笑了起来,对孙传庭道:“伯雅啊伯雅,你还是如同昔日般狂放不羁,真是让人担心啊,还记得昔日老夫对你说过的话吗?你的脾气要是能改改,老夫这个位子恐怕早就是您的了”
孙传庭苦笑道:“学生若是把这些都改了,那还是学生吗?”
洪承畴摇头不语,尽管孙传庭这个人锋芒太露,有时不时与他争长论短,但是洪承畴总是能从大处着眼,对一些不愉快的事一笑置之,他拈须笑道:“伯雅,为师此次前来可是要与你一起联手将闯贼一句歼灭的,数年的辛苦就要在今朝了结了。”
“是啊,也该结束了!”孙传庭点点头:“有一伙流寇与上月底来到潼关外边,原为接应闯贼东出河南,因为他们来得太早,被学生一剿即溃,逃至湖广向人求抚。此事闯贼尚不知晓,故敢不顾一切直向潼关奔来。学生已派人假扮流寇奸细,携带密书去见闯贼,只待闯贼亲统大军来到灵宝以西,定于明日进攻潼关,只待闯贼速速趁机由潼关南原杀奔河南。以学生想来,闯贼见此密书,定然喜出望外,届时我等必可将其一网成擒!”
看到孙传庭自信满满的样子,洪承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叹息道:“此事确实可行,但老夫今日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受到了朝廷的消息了吧?卢象升战死了,这可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消息了。”
孙传庭冷哼一声“高起潜误国,该杀,那庞刚杀得好!若非他不调拨粮草,不发兵支援,卢象升又怎会战死巨鹿的,我看那庞刚就很好,竟敢带人一路追上京城将高起潜一行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看到孙传庭还是这么口不择言说辞大逆不道之言,洪承畴只得选择性的失聪,低下头自顾自的喝茶。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告,随即有一位身着副将戎服、容貌漂亮、神态英俊的青年将领掀帘而入,来到孙传庭跟前恭敬的说道:“巡抚大人,这是兵部刚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说完,这名青年将领将一封公函交给了孙传庭,孙传庭一边拆信一边笑着对洪承畴说道:“看来这又是皇上发来的催促咱们快点进攻的信函。”
孙传庭笑着将信掏了出来,双目往信件上看去,谁知一看之下他笑容顿时僵硬起来,嘴唇也微微发抖,喃喃道:“这这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调咱们回去,这绝不可能!”
看到孙传庭脸色突变,洪承畴赶紧将孙传庭手中的信函拿了过来,定眼一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失声道:“什么,难道杨阁老疯了么,怎么会下这种荒谬的命令,让咱们放弃包围圈里的流寇去拱卫京畿?”
饶是俩人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也不禁为这道荒谬的命令而感到吃惊不已,在这封以兵部名义发来的公函上,不禁署了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名字,连首辅温体仁的名字也在上面,更重爱要的是上边还有崇祯的印章,而且上面的措辞严厉,责令他们接到公函的那一刻起,两天内必须动身,否则便已通敌罪论处。
这么严厉的措辞是非常罕见的,这也意味着俩人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必须立刻执行。
看着这份公函,洪承畴两眼无神,呆滞的看着前方一阵无语,孙传庭却是气得大吼道:“杨嗣昌误国、温体仁无能,他们难道不知道若是我们此刻立刻撤军,那么数年来的耗资无数,牺牲的数万将士就白白浪费了吗!”
洪承畴深吸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悲声道:“伯雅,这事也不能全怪皇上和杨阁老,若非卢象升战死,皇上又怎会将我等调往京城呢,而且你看看,皇上只给了咱们二十五天时间,可见时间紧迫,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屁的没办法,朝廷每年huā大把的银子养着京营那十几万废物是干什么用的,打野战不行也就罢了,难道连京畿重地也不能守了么?”
此刻的洪承畴已经冷静下来,看到孙传庭情绪十分激动,他肃然道:“伯雅,你冷静一下,老夫相信若不是京畿情况危急,皇上也不会让咱们在这个时候抛开一切赶往京城,况且军令如山,你我不得不遵从!”
“嘿!”孙传庭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胸口涨得如同要爆裂一般,豁的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看着含恨出去的孙传庭,洪承畴只是无奈的苦笑,对于这位性格暴烈的学生兼下属,他实在是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就在洪承畴和孙传庭他们接到了兵部的公函,要紧急调集五万兵马前往京城时,在陕西东部,在洛南县以北的荒凉的群山里,在一座光秃秃的、只有一棵高大的松树耸立在几块大石中间的山头上,在羊肠小路的岔股地方,肃静无声,伫立着一队服装不整的骑兵,大约有一二百人。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生着连鬓胡子的骑兵,好像龙门古代石刻艺术中的天王像或力士像那样,神气庄严,威风凛凛,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紧紧地扶着一面红色大旗。这幅大旗带着用雪白的马鬃做的旗缨和银制的、闪着白光的旗枪尖儿,旗中心用黑缎子绣着一个斗大的“闯”字。
在这面旗帜下,一名年约三旬大大汉正站在旗子下,神情专注的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