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朝贺的仪式已经接近了尾声,坐在父亲旁边的太子朱慈烺一边用手轻轻捂着嘴巴一边打着哈欠,这种沉闷的仪式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了,但他也知道今天的日子很重要,并不敢问身边的父皇,现在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这不禁让他心中有些窃喜。
当大臣们将贺表上完后,赞礼官照例又高唱“俯伏”,“兴”,“乐止”。接着又唱:“出笏!”文武百官都将象牙的和竹的朝笏取出,双手举在面前。又跟着赞礼官的唱赞,鞠躬三次,接着手舞足蹈起来。
有些年老体衰的老臣子,在拜舞时动作笨拙,蹒跚摇晃,险些儿跌跤,却是看得朱慈烺在崇祯下边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紧接着,赞礼官又唱道:“跪!”又唱:“山呼!”百官抱着朝笏,拱手加额,高呼“万岁!”赞礼官再唱:“三呼!”百官再呼:“万岁!”第三次唱:“再三呼!”百官高呼:“万万岁!”文武百官每次呼喊“万岁”,教坊司的乐工、仪仗队、锦衣力士以及所有太监,一齐呼喊,声震午门。百官和太监宫女那震天的欢呼使得近来心情一直非常郁闷的崇祯皇帝心情好了许多,内心中感到了一丝欣慰,这才觉得自己此刻才是真正的四海共主上苍之子。
众位大臣们又行了一套礼之后,仪礼司官到皇帝前跪奏礼毕,然后奏中和韶乐《定安之曲》。乐止,这时,一名太监挥舞着一条足有数米长的鞭子,这条鞭子叫静鞭,专门在朝会时鸣之以发声﹐以示肃静,因此也称鸣鞭。
“啪......啪......啪!”
响亮的三声鞭响发出后,大殿上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文武百官全都肃然而立,即便是有嗓子发痒想要咳嗽的也得忍着,否则一旁的御史就可以弹劾他不敬之罪。
崇祯缓缓说道:“文武百官上前!”
崇祯话音刚落。一旁一名大嗓门的太监立刻喊道:“诸卿上前!”
听到太监的话后,文武官们在杨嗣昌的带领下迈着四方官步走向了前方,跪伏在地上又是三呼万岁,呼完万岁后又对着崇祯下首的太子朱慈烺三呼千岁。
礼毕后,崇祯看着下面跪着的文武百官,缓缓的说道:“自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今日朕也以为卿等即朕师也。”于是他转身向西,面向大臣们一揖。接着说:“《经》言:‘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者。”说到这里,崇祯的脸色逐渐严峻起来,他狠狠地瞪了百官一眼,又说:“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调和在卿等。而今佐朕中兴,奠安宗社。万惟诸诸臣是赖!但为何国内战乱频起,先是鞑子犯边,内有流寇造反,现今更是大将作乱,山东、河南、湖北竟然在月旬内落入乱臣贼子之手,诸位臣工何以教朕?”
崇祯的话语气非常严厉,严厉得让人心中发寒。
百官们一个个惶恐的跪伏地上,以头触地。杨嗣昌代表众臣道:“臣等菲才,罪该万死。为人臣者本应为君分忧。但臣等却力有不逮,致使乱象频发,此皆为臣等之过也,请万岁责罚。”
“责罚,责罚就能了结了吗?”崇祯豁的站了起来。怒目圆睁道:“前天,福王被赶回京师,向朕哭诉,求朕为他做主。福王乃朕皇叔,竟遭此侮辱。实可忍是不可忍,众卿有谁愿意带领大军前往河南平叛?”
崇祯的声音在皇极殿内回荡,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但是并没有那位大臣自告奋勇的跳出来揽下这件事。
洛阳被庞刚占领,将福王一家和不肯归顺他的前任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总督、文渊阁大学士刘宇亮等人都赶出了洛阳,好在庞刚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们的家产虽然是没有了,但人身安全还是得到保障的,至少每人还发了一点盘缠和粮食,不至于在半道上饿死。
现在这些人集体来到京城向崇祯哭诉,请求朝廷出兵收复河南,但明眼人谁都知道,现在的朝廷哪里还有兵啊,朝廷又要抵御满清、又要镇压流寇,兵力早已入不敷出,哪有多余的兵力来收复河南、湖北、山东三省呢。
再说了,庞刚虽然公开指责老朱家,从屯兵制度开始,到朝廷指定的税收、共商乃至对于税收的政策都批判得体无完肤,但至少人家没有进行人身攻击,而且庞刚对于明朝官员还是很优待的,至少他不会如同流寇那般大肆杀害朝廷官员,通常都是将那些大明的死忠份子赶出自己的地盘了事,你看那吕维祺,当初骂庞刚骂得那么狠,人家不也没动他一根汗毛,只是将他驱逐了事吗?
还有那福王,都肥得可以当猪杀了,但人家不也没动他一根汗毛吗?这证明人家庞刚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至少以后这位要是杀到了北京城,他们这些旧明的官员至少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要不怎么说人心都是复杂的呢,崇祯在上面大发雷霆,他下面的文武百官却在琢磨着以后的事了。
崇祯发了一通脾气后,看到下面的文武百官低头不语,心中的火气就更大了,他站了起来指着现任的兵部尚书洪承畴喝道:“洪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该如何处置那叛贼庞刚!”
洪承畴此刻的内心也颇为无奈,历史上这时的兵部尚书原本应该是陈新甲,但这位老陈同志由于执意和庞刚作对,被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家吃自己去了,这才轮到洪承畴上了位。
原本以为当上了兵部尚书应该是个美差,大明的兵部尚书职权可不小,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兼国家动员委员会主任兼国防科工委领导者兼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司令兼公安部部长。
这么职权于一身按理说应该很牛逼了吧?但洪承畴上台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位子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为什么呢?理由很简单,没银子!
大明号称有兵马两百多万,是当今世界上兵力最多的国家,没有之一。但实际上呢,这个数字只是停留在纸面上,这两百多万的兵力绝大部分都是屯兵,能打仗的战兵估计有五六十万左右。
而且即便是在这些战兵里真正能打仗的也不会很多。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打仗,可伸要起钱来却毫不手软,洪承畴每天收到的光是催要饷银的公文就有十几份。
可兵部自己变不出银子来啊,还得靠户部调拨,原来杨嗣昌当兵部尚书那会吏部多少还给点面子,银子拨的虽然不多,但多少还有点,现在换了洪承畴上台。户部拨的银子就更少了,这段时间以来,洪承畴愁的连胡子都白了不少。
现在听到皇上发话了,洪承畴赶紧站了出来,躬身道:“皇上,微臣在,皇上有何吩咐?”
崇祯一听,心里这个气啊,你当朕刚才是在放屁么?朕问你什么你会不知道?
崇祯立刻就冷下了脸道:“朕方才问你。庞刚那逆贼如此大逆不道,兵部难道就没有拿出个章程出来?”
看到崇祯那比寒冬还冷的脸色,洪承畴把心一横。高声道:“臣以为那庞刚如此大逆不道,确实应该将他彻底剿灭,将其捉拿回京交由三司会审,已正国法!”
“嗯,这还像句人话!”听到这里,崇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道:“那爱卿打算如何对付那庞刚啊?”
洪承畴昂然道:“臣打算调遣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四路兵马共六万大军同时向河南进发,以期一举收复河南,活捉那逆贼庞刚!”
“好。这就很好嘛!”崇祯龙心大悦,“爱卿打算何时调兵啊?”
“只要户部给臣拨足银子,臣随时可以调兵!”
崇祯点点头:“那爱卿需要多少银子?”
洪承畴淡淡的说道:“前期只需五十万两兵马就可出发,后期就要看战况,以便随时增加!”
“什么?五十万两银子?”崇祯猛的站了起来。双目喷火的等着洪承畴,过了一会才恶狠狠道:“洪承畴,你那六万兵马是金子做的,竟然拿要五十万两银子才能开拔!”
洪承畴面不改色,沉着的说道:“皇上。这已经是臣精打细算后得出的数目,若是战况有便,估计还得增加。”
“五十万?整个辽东一年才用三百多万,剿灭一个庞刚用得着这么多银子么?”
崇祯一听起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好你个洪承畴,剿灭区区一个庞刚就用得着这么多银子么?是不是你要从中贪墨?”
面对崇祯的指责,洪承畴不答话,只是默默的从伏在地上不做声,群臣看到皇帝发怒,也全都哑了,一个个犹如泥雕般默不作声,最后杨嗣昌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皇上,洪尚书说的确实是实话,庞刚此人野心勃勃,臣听闻他现正在河南、湖北两处屯兵十万,洪大人说五十万两银子确实不多。”
“屯兵十万?”
大殿内众人顿时大惊,庞刚麾下的青州军战斗力大殿内的众人大都是见过的,那是连鞑子都躲着走的主,人家在只有数千兵马的时候都敢和鞑子血拼,现在竟然拥兵十万,哪还有咱们的好吗?
“庞刚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庞大的兵力了?”
崇祯脸色也变得铁青,虽然崇祯为人好大喜功,疑心慎重,但他不是笨蛋,他也知道庞刚拥有这么多兵力后意味着什么?
崇祯沉着脸道:“杨爱卿此话当真?”
杨嗣昌道:“臣绝不敢欺瞒皇上,那庞刚自从担任青州指挥使后,就在青州招兵买马,不断扩充兵马,今年初时他就拥兵五万,紧接着他又招兵五万,截止今年七月末,此人已拥兵十万,此事乃微臣布置在青州的内线上报而来,绝无虚假,臣请皇上定夺!”说完,杨嗣昌站到洪承畴身边,俩人一道跪在了地上。
大殿一片安静……这个消息震得众人外焦里嫩,崇祯心里也盘算起来。依照庞刚此人兵马的战力,若真有十万大军的话,洪承畴所说的五十万两银子还真不多,不但不多还说少了,依照崇祯的经验来看,这场真是要真打起来的话没有个三四百万银子那是顶不住的。
而且这场仗打起来容易,可要停下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要是打赢了还好说。要是打输了那就麻烦了。无论是山东还是河南,都跟河北连着呢,要是那庞刚打得兴起,一口气杀到京城来那麻烦就大了,搞不好大明三百年江山就要易手啊。
崇祯越想越是心惊,他抬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洪承畴和杨嗣昌,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轻声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皇上!”俩人站了起来。束手站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崇祯的吩咐。
崇祯越想就越感到头疼,大明的中枢虽然在北方,但他的供给全靠南方供应。庞刚占据了山东河南湖北三省后,就等于截断了朝廷一条最重要的补给线,“漕运”。
漕运是华夏历史上一项重要的经济制度。用后世的话来说,它就是利用水道(河道和海道)调运粮食(主要是公粮)的一种专业运输。
明代漕运已经发展到一个新阶段。这时征运漕粮的有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漕粮又按供应地区的不同区分为南粮和北粮。但是无论是南粮还是北粮,都得经过山东、河南两地,现在庞刚占据了这两个地方,就等于死死的掐住了大明朝的喉咙,要是庞刚堵住了漕运,不用别人来打。大明朝自己就得自动崩溃了。
这也是崇祯在听闻庞刚占据了湖北跟河南后为什么跳脚,嚷嚷着要首收复河南原因。
崇祯想了想问道:“洪爱卿,若是朕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你有把握收复河南、山东么?”
洪承畴沉默了良久才苦涩的回答:“臣没有把握。”
大殿上的气氛沉默了起来,崇祯出奇的没有大发雷霆。而是苦涩的说道:“难道朕真的要做这亡国之君吗?”
“陛下,臣等罪该万死!”大殿上文武百官又齐齐跪拜了下来。
“好了好了!”崇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口口声声说罪该万死,可朕也没看到你们有谁是真的死了,现在朕只想问一句。如何平定山东河南之乱,恢复漕运的畅通!”
大殿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皇上,现在咱们的漕运现在也没有堵塞,照样畅通啊!”
“这……文武百官们一阵哑然,是啊,那庞刚虽然依然宣布脱离大明,可他并没有关闭漕运的通道,江南的大米物资照样可以通过运河运抵京城啊?
崇祯这才想起,是啊,那庞刚虽然占据了山东河南,但每天朝廷往返于漕运的船只依旧源源不断,难道是庞刚忘了拦截么?崇祯刚想到这里,就苦笑了起来,要说庞刚会犯下这么的疏忽,连鬼都不信,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是故意的,他并不想让大明朝这么快就崩溃。
想到这里,崇祯感到身心一阵疲惫,不禁涌起了一阵悲哀,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什么时候,朝廷竟然沦落到要靠别人的施舍来维持朝廷的运作了。
洪承畴和杨嗣昌在一旁看得真真的,看到崇祯泪流满面,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俗话说君辱臣死,作为臣子的他们让自己的君主如此悲伤,作为臣子他们是不称职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上响起了崇祯那幽幽的声音,“陈爱卿,朕问你,现如今户部能拿得出五十万两银子调拨给兵部么?”
崇祯这句话是对户部尚书陈泗贞说的,崇祯的话音刚落,从左边就走出了一个身材矮小,容貌平凡的老头,他正是户部尚书陈泗贞,只见他走到崇祯面前抱拳道:“启禀皇上,截止昨日,户部的银库里只有白银十三万两,这是朝廷下个月要发给各级官员的俸禄,已经没有多余的银两给洪大人了。”
崇祯站了起来,长叹一声,看他这个皇帝当的,国事艰难至此,他这个皇帝竟然穷得连几十万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罢了罢了!”崇祯无力的挥了挥手,“出兵之事日后再议,退朝!”
随着崇祯话,原本一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册封太子的大典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退朝后,崇祯神色黯然的走向乾清宫,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年仅十二的太子朱慈烺,看到自己老子心情欠佳,年少的朱慈烺好奇的问道:“父皇,您为何闷闷不乐呢?是否因为没有银子才烦恼呢?”
崇祯慈祥的抚摸了一下朱慈烺的小脑袋,轻声道:“是啊,不止是父皇,整个朝廷都缺银子啊!”
“父皇,咱们缺银子,可京城那些富绅有啊,咱们为什么不向他们摊派呢?”
“那些人是有银子,可咱们若是向他们强行要了,咱们朱家的江山也要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