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见桌上的香炉内檀香已经燃尽。此时杜袭红在偏厅等得不耐烦,便来到画中阁门口,看到阁中竟然有三个人,不由呆了一呆。王真这才省起自己和孔岳在阁中谈话的目的,双颊又微微生出一抹红晕。
杜袭红此时见有个陌生人在跟王真孔岳畅聊,心中不快,便道:“不知这位公子怎生到此,红娘没好好招待,还请见谅。”
李梦涯也知趣道:“在下李梦涯,冒昧闯入,就此别过!”
王真忙拦住他道:“弟弟,做姐姐的也不能为你出个主意,但希望你能早日走出这段阴影。你还年轻,不必这般心事重重地过活。”
孔岳拍了拍李梦涯肩膀,道:“听你说完,比武招亲我还是决定不参加了。不过几天后我会前去观看,如有意外,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梦涯见孔岳为了自己而放弃杂盟和万壑山庄联姻的机会,不由劝道:“孔盟主不必如此、、、”
孔岳决然道:“兄弟不必多言,孔某一言既出,再不更改!”李梦涯看了看孔岳果决的眼神,点头道:“那李梦涯谢过姐姐和孔盟主。”李梦涯说罢,想到今晚这种情形之下,还是不要对孔岳提及杂盟弟子惨死之事。于是他便转身朝杜袭红微笑点头,身影一晃,竟然如离弦之箭般飘出数丈,越过院墙,消失不见。
王真和孔岳回思李梦涯和卫雪清的感情经历,双双都觉得世事无常,为李梦涯抱怨,也为李梦涯可惜。
杜袭红见三人感情似乎非常深厚,一时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只见孔岳和王真哀声叹气,还道两人聊不上话,便笑道:“要我陪你们聊聊吗?”
王真心里顿时如小鹿乱撞,嗔道:“你来聊,我就不聊啦。”
杜袭红连忙道:“那就不打搅你们了。”说完又兴致勃勃奔回偏厅。
画中阁内一时静谧异常,孔岳又觉得两人坐在阁中,气氛十分怪异,便笑道:“我们去园中走走吧!”
王真点头道:“这样也好!”
孔岳便和王真行出画中阁,在小园中信步走去。只见天边月小星疏,时有微风拂过园中树木,斑驳枝叶便将两人在地面的影子拨乱。廊中红灯也微微摇晃,照映出王真淡淡的颜容,云鬟玉臂,如在画中。
偏厅中,吴四绝看到窗外两人并肩而行,喜上眉梢道:“红娘,你打算何时与我完婚?”
杜袭红见王真的柳梦梅总算是出现了,心中刚舒了口气。乍听到吴四绝说出此话,也忘记了自己曾许下的誓言,反问道:“谁说要和你完婚?”
吴四绝皱眉道:“你这是抵赖、、、、不许你这样、、、”
月色如钩,常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许子昭卸完妆,便坐在镜子前发呆。在台上,她是那个陪伴小姐的丫鬟,总给人灵动俏皮之感,在台下,她的心思,却是小姐和红娘都不知道的。
许子昭进戏班这三年,就属春香扮的最好,和画中人饰演的丽娘相得益彰,才使得牡丹庭中的《牡丹亭》冠绝姑苏。
许子昭看着远方弯弯一枚弦月,自己托腮遐思:不知这嫦娥在月宫上,如何不寂寞。也不知那玉兔儿,每天都吃些什么。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肚子发饿,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这时竟听到窗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子昭吓了一跳,一大块糕点没有嚼烂就吞了进去,一时间嗝声不断。
窗外那人听到许子昭打嗝,笑的更厉害了。
许子昭怒道:“你、额、还不进来,躲在外面喂蚊、额、子么?”
窗外那人道:“告诉你多少次,要吃有吃相,你在外人面前假矜持,一但一个人独处,就原形毕露。你要学会‘慎独’才行!”
许子昭连拍胸口,将糕点拍了下去,呼出一口长气,傲然道:“你去了姑苏才子会才几天,就这么装斯文。你爱来不来,我又不会矜持给你看!”
窗外那人竟沉默片刻,不再说话。
许子昭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就关窗子睡觉去了。”
窗外那人忽柔声道:“我想见见你。”
只听脚步声从窗边移动到门外,紧接着有人走进了客厅。
许子昭由于扮演春香,在姑苏也算小有名气,所以杜袭红也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这屋子跟王真的屋子结构类似,均是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许子昭也将客厅用帘子隔开。只不过王真用的是纱帘,而她用的是布帘。
此时他便在帘子里间,静静等待卷帘的那个人。
卷帘者是位英俊公子,也是江南小唐门的门主:唐卷。
唐卷今天也在天字厅看戏,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画中人身上,而是一直盯着春香。待到《游园惊梦》散场,他便走到了许子昭的住所。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唐卷和许子昭之间情意缱绻,所以唐卷走入内院,并没有人过问。
唐卷卷起了布帘,缓缓走进里间,注视着许子昭。许子昭见唐卷不似以往来时那般欣喜,不由打消了作弄他的念头,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唐卷坐在凳子上,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许子昭明亮的眼睛。
唐卷道:“子昭、、、”
“嗯?”
“我要去万壑山庄参加比武招亲!”
许子昭愣了片时,居然不吵不闹,也没有哭哭啼啼,只认真看着唐卷道:“你为什么喜欢卫雪清?”
唐卷苦笑道:“我根本没见过卫雪清。”
许子昭这才眼含泪光:“那你去参加比武招亲做什么?”
唐卷见许子昭泫然欲泣,心中也委实觉得伤感,便拉住许子昭的手道:“这都是爹爹的意思,几天前我接到爹爹的信,让我务必参加这次比武招亲。”
许子昭呆呆道:“你爹爹就见过卫雪清么?”
唐卷哑然失笑道:“傻丫头、、、这次比武招亲,很多人都不是冲着卫雪清来的。”
许子昭只听说万壑山庄大小姐美若天仙,自己也不曾见过。但想到之前杜袭红去过万壑山庄,回来曾对自己说:画中人和卫雪清相比,恐怕也得逊色几分。所以许子昭听唐卷要去万壑山庄,自己心中竟是有些怯懦,还以为唐卷喜欢上了卫雪清。
许子昭从小在戏园里学戏,杜袭红对其关照有加,所以心地单纯,不清楚江湖中的争斗与险恶。此时听唐卷说是奉了老门主唐闩的旨意,便疑惑道:“不为佳人,那就是为武功喽。”
唐卷实在不想让许子昭难过,可他又不得不明说:“你可能不知道江南武林的局势有多复杂,只有唐门与万壑山庄联手,这股力量才足以统治整个江浙。”
许子昭道:“所以你就想遵照唐伯伯的想法,去参加比武招亲了?”
唐卷黯然道:“你知道我从蜀中千里迢迢来到姑苏,目的本是为了建设小唐门,在江南武林形成一定影响力。”
许子昭道:“你的影响已经很大了。”
唐卷摇头道:“可这对爹爹来说,却微乎其微。”唐卷自己也有些疑惑,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爹爹究竟要做什么。”
许子昭泪光闪闪道:“你又不喜欢卫雪清,娶了她你就会开心么?”
唐卷道:“你真傻、、、比武夺魁之后才能论嫁娶。”
许子昭忽然转念道:“那你打输了不就可以了么?”
唐卷道:“不论输赢,我都要尽力而为。因为爹爹派了几个人前来小唐门,明地里是协助我参加比武招亲,暗地里却是监督我。如果我没有尽全力,说不定就会被遣返蜀中,那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子昭刚生起的一丝希望转眼又破灭,擦了擦眼泪道:“以前你面临决斗时,我总是想你赢,这次我却巴不得你输!”
唐卷道:“我又何尝那么想赢、、、只是这次爹爹的命令,来的也太不巧,我不能为、、、、为你而违抗,所以今晚才来对你言明。”
许子昭蕴满泪珠的双眸盯紧唐卷的眼睛,轻声道:“我想问你、、、你真的喜欢我么?”
许子昭和唐卷相识许久,两人时常嬉笑怒骂,俨然青梅竹马一般。可是今天,两人却陷入了这种陌生而又莫名的别离场景。
唐卷道:“即使我赢了,我喜欢的也只有你一个。”唐卷心中沉痛,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许子昭。
许子昭再也没有多问,两人拥抱了很久,但觉得似乎只亲近了刹那。
唐卷,终于还是卷帘离去了。
唐卷轻功高强,从来都是无声无息。可今天,他的脚步十分沉重,踩得地板发出一声声闷响。
一记一记,像是踩在许子昭心上。
许子昭茫然望着帘幕。不知以后,卷帘人,还会不会再回来。
唐卷走出戏园子,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巷中的摊贩已经散去,唯有灯笼还在苟延残喘般亮着微光。唐卷沿巷子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冷冷道:“你还要跟多久?”
“少门主好耳力,小弟自愧不如。”只见一青年自巷子围墙上飘落,面色苍白,似乎有伤在身。
唐卷道:“你不好好养伤,跟着我干什么?”
青年笑道:“这都是老门主的意思,这几天我不能离开你身侧,以防比武招亲前出现意外。”
唐卷冷然道:“就算出了意外,你又能做什么?”
青年恭谨道:“自然誓死保护少门主”
唐卷沉默半晌,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就先回去吧!”这句话说得坚决无比,青年也似乎知道唐卷今晚和许子昭道别,心绪难宁,便点头道:“那少门主小心为上。”
唐卷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青年身影消失在灯笼照不到的角落。
唐卷笑道:“唐刀啊唐刀,你盼我遣返蜀中,好让你执掌小唐门,这如意算盘打的真是精妙!”
原来这青年便是唐刀,他和妹妹唐绣已经赶到姑苏小唐门。唐刀中了铁衣法王一记大手印,现在伤势还未痊愈。可唐刀奉老门主唐闩之令,只要赶到小唐门,就务必紧随唐卷身侧,防止比武招亲前出现突发情况。这晚唐刀见唐卷闷闷不乐,独自外出,便忍住伤痛悄悄跟了过来。唐刀见唐卷和许子昭两情相悦,却为了唐家大业而忍痛割爱,便决定让唐卷独自散散心,不再紧紧相随。
况且,唐刀是真的需要时间好好养伤了。因为唐闩说过:“卷儿有处事的本领,但容易儿女情长。如果他在感情上生出什么变故,你就将我这封信交给他,将他遣返蜀中。小唐门掌门一职,便由你来担任!”
唐刀在路上便一直琢磨此事,直到弟弟唐苗被铁衣法王打死,心中的权势欲才淡了一些。现在自己身负重伤,无法援助,比武夺魁还是得全凭武功高强的唐卷。他心想:只要唐卷确实尽心尽力,这封信也就不必拿给他看了。可如果唐卷生出异心,只求一败,那么为了唐门,也就只好将唐卷遣返,自己取而代之了。想到几日后得应付这些棘手之事,他必须得尽快恢复功力。
唐刀、唐绣既然已经来到姑苏,龙小晴、杨穷秋六人也自然一并到了。唐刀邀请龙小晴几人到小唐门盘桓几日,但龙小晴生怕麻烦唐卷,便温言推辞掉了。现在他们住在万壑山庄所开的客店万壑楼之中。白玉屏已和众人相见,知道杨穷秋才是龙庭肃暗地里派来的“评证人”,便准备了数间上房招待诸人。万壑楼陈设虽然不显富贵,可是房间众多,三层小楼四面围绕一个大的天井。赶来参加比武招亲的一些其他门派弟子,就经常聚集在天井里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