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间谍的小孩〔法国〕都德
都德(1840~1897)法国家,1857年开始文学生活。短篇有《最后一课》等名篇。
他叫斯特纳,小斯特纳。
这个孩子是巴黎人,身体疲弱,面色苍白;他可能有十岁,或者十五岁,跟这些小家伙们打交道,总是搞不清他们究竟有多大年纪。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以前是海军士兵,现在管理教堂区的一个小公园。小孩、女仆、携带折凳的老婆婆、贫穷的母亲,所有到这些靠近人行道的花坛里来避荫的行色匆匆的巴黎人都认识老斯特纳,都很敬重他。人们知道,在他那让狗和赖在公园长凳上不走的人见了害怕的粗硬的胡子下面,隐藏着善意的、温柔的近乎母性的微笑,还知道,若想看见这微笑,只需询问老头:”您的小孩好吗?”
斯特纳老爹非常疼爱他的孩子!傍晚,小斯特纳放学后,到公园里来找他,他们一老一小在公园的小径上散步,在每一张椅子前停下来,向熟人致意、回礼,老人是那么幸福。
不幸的是,由于城市被围困,一切都变了样。斯特纳老爹的小公园关闭了,用来存放汽油,老人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看管,独自一人在这些僻静,杂乱的树丛里度日,不能抽烟,每天到很晚以后才能在家里见到儿子。当他谈及普鲁士人时,应该看看他的胡子小斯特纳并不特别抱怨这种新的生活。
城市被围!城里的小孩觉得很好玩,再也不用上学了!再也不用去学习互助组了!天天都放假,大街如同集市广场
这孩子从早到晚都在外边逛荡。他跟随去城墙边的兵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出色的军乐队,在这方面,小斯特纳是很内行的。
他能清楚地告诉你九十六营的乐队不怎么样,但五十五营的军乐队却非同凡响。有的时候,他跑去看义勇兵操练,还有排队
他手挎着篮子,挤在这些长长的队伍中间,这些队伍是在没有煤气味的冬天的早晨的阴影中,在肉店和面包店的栅栏门前组成的。在那里,人们站在水中相互认识,谈论政治,由于他是老斯特纳的儿子,每个人都想听听他的意见。但是,最好玩的,仍然是瓶塞赌博,颇负盛名的瓶塞赌博,是布列塔尼的义勇兵在城市被困时期兴起来的。如果小斯特纳不在城墙和面包店那里,你们肯定能在水塔广场的瓶塞赌博那里找到他。当然,他并不参与赌博,因为赌博需要许多钱。看着这些人赌,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有一个人,一个穿蓝工装裤的大个子,每次下注都是一百苏的钱币,让小斯特纳羡慕不已。那个大个子跑起来的时候,埃居在他的工装裤里发出叮声,别人都听得见
有一天,一块硬币直滚到小斯特纳的脚底下,大个子一边捡钱,一边低声对他说:”让你眼红了,是吗?嗯,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些钱是从哪里弄到的。”
赌完一局后,他将小斯特纳带到广场的一角,建议他跟他一起去卖报纸给普鲁士人,跑一趟可以赚到三十法郎。开始,小斯特纳气愤地拒绝了,而且三天没去赌博。可怕的三天。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夜里,他看见成堆的皮鞋立在他的床脚下,闪闪发亮的一百法郎的硬币平行地飞来飞去。诱惑太强烈了。第四天,他返回的水塔广场,见到大个子,被他引诱上钩了
他们在一个下雪的早晨动身,肩上扛着布袋子,报纸藏在罩衫下面。到达弗兰德门时,天刚蒙蒙亮。大个子牵着小斯特纳的手,走到哨兵―――一个老实的面色和善的红鼻子常驻守城兵―――跟前,用可怜巴巴的声音对他说:”让我们过去吧,善良的先生我们的母亲病了,父亲死了。
我和我的小弟弟,我们想去田里捡一点马铃薯。”
他说着哭了。小斯特纳羞愧难当,低着脑袋。哨兵打量了他们片刻,瞥了一眼杳无人迹的白雪皑皑的公路。
”快点过吧,”他一面说,一面走开了。他们随即走上了通往奥伯维耶1的路。大个子放声大笑!
朦朦胧胧,小斯特纳恍如在梦中。他看见变为军营的工厂,无人守卫的路障,晾在军营里的*的破衣服,缺了口、不冒烟、穿透晨雾、升向天空的高烟囱。每隔一段距离站着一名哨兵。几个戴着风帽的军官举着望远镜站在那里观察。被雪水淋湿的小帐篷后面是快要熄灭的篝火。大个子熟悉路,从田野穿过,避开岗哨。但是,当他们到达一个义勇兵的大哨所时,却没法避开。义勇兵们穿着小小的防雨外套,蹲在苏瓦松2铁路沿线的满是积水的战壕里。
这一次,大个子再怎么编故事都无济于事,士兵们怎么也不愿让他们通过。然而,正当他哭哭啼啼时,从铁道路口的值班室里,走出一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中士,他很像斯特纳老爹。
”好了,小家伙,不要再哭了!”他对他们说道,”让你们去挖马铃薯好了;不过,先进屋来暖暖身子这小鬼冻得快要结冰了!”
唉!小斯特纳浑身哆嗦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因为羞耻在哨所里,他们看见几个士兵蜷缩在一簇的确像寡妇家的灶火一样微弱的火苗周围,用刺刀刀尖穿着硬饼干放在火上烤。他们挪了挪身子,给两个孩子让出一些位置。他们给了他们一小杯酒,一小杯咖啡。他们喝酒和咖啡时,一名军官走到门前,叫中士出来,压低嗓门说话,说完就快快地走了。
”小伙子们!”中士喜气洋洋地回到屋里,说道:”今晚有仗打了有人截获了普鲁士人的情报我相信,这一次,我们能把这个神圣的布尔歇3从他们的手中夺回来了!”
士兵中响起欢呼声、笑声。他们唱歌、跳舞、擦亮刺刀,两个小孩趁此混乱之机逃走了。
一翻过壕沟,前面只有平原,平原的尽头有一道满是枪眼的白墙。他们正是朝这堵墙走去,每走一步都停一下,假装捡马铃薯。
”我们回去吧别去了。”小斯特纳一个劲地说。
大个子耸耸肩膀,继续向前。突然,他们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卧倒!”大个子边说,边扑倒在地。
他一卧倒,就吹了声口哨,雪地上也回了一声口哨。他们匍匐前进那堵墙前面,挨着地面,脏兮兮的贝雷帽下面两道黄胡子出现了。大个子跳进战壕里,走到普鲁士人旁边。
”他是我弟弟,”他指着小斯特纳说道。
这小斯特纳,个子是那么矮小,普鲁士人一看见他就开始笑了,他不得不把小斯特纳抱起来,送上雪墙的缺口。
在墙的另一边是填高的土堆、倒地的树木和雪地上的黑洞,所有的洞里都是一样肮脏的贝雷帽,一样的黄胡子笑嘻嘻地望着孩子经过。
在一个角落里,一间原来住园丁的房子,现在用树干筑成了防弹掩体。掩体下面挤满了士兵,有的士兵在玩扑克,有的士兵则在旺火堆上烧汤。白菜、肥肉散发出香气,这和义勇兵的营地相比是多么不一样啊!上面是军官,听得见他们在弹钢琴,在开香槟酒。
这两个巴黎小孩进去时,军官们用快乐的欢呼声迎接他们。两个孩子则拿出报纸,交给他们,然后,军官们为他们干杯,让他们说话。所有的军官都露出一副既狂傲又凶恶的样子,但大个子却用他那郊区人的热情和流氓的脏话逗军官们开心。他们笑着,重复他的那些词句,对从巴黎带来的下流话津津乐道。
小斯特纳也很想说点什么,以证明他不是个笨蛋,但是有什么东西使他感到拘谨。他的前面,一个比其他军官年长、比他们严肃的普鲁士军官站在一边看报,或者假装看报,因为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斯特纳。他的这种目光既充满慈爱,又饱含责备,仿佛这名军官在家乡也有一个和斯特纳同龄的儿子,而且心里好像在说:”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到我的儿子从事这样的职业”
从这一刻起,小斯特纳感觉到有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口,不让心脏跳动。
为了摆脱这种惶恐不安,他开始喝酒。顷刻,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他的同伴在军官们的粗野的笑声中,嘲笑国民卫队和他们操练的方式,模仿在马莱的一次军事检阅,一次在城墙上发出的夜间警报。接着,大个子压低嗓门,军官们纷纷靠近,面孔变得严肃起来。这个该死的家伙正在把义勇军进攻的情报透露给他们
这一次,小斯特纳气愤地站起来,头脑清醒了:”大个子,不要说我不想。”
但是,大个子只是付之一笑,继续讲他的。在他讲完之前,所有的军官都站了起来。其中一名军官指着门,对两个孩子说:”滚吧!”
他们很快开始用德语讨论这件事。大个子走出门时把钱币搞得叮叮响,骄傲得像个总督。小斯特纳低着脑袋跟在他后面。当他从刚才那个目光使他窘迫的普鲁士人跟前经过时,听见他那伤心的声音:”不光彩,这不光彩4。”他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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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