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爸爸下班回到家说:“老家来信了,耕儿有孩子了,添了个小子,过些日子就带着来济南看看。”一家人又惊又喜。妈妈说:“媳妇还没见过,先有孩子了……耕儿才十七岁,当爹了,唉。”
王丰说:“哈哈,老大真有本事,先有儿子了!等他来了我问问他,怎么鼓捣的?”
“守着你嫂子别胡说八道的!”妈妈嘱咐说。又说:“秀儿和收儿也当姑当叔了,都要懂事点儿,别让嫂子笑话”。
大哥要来济南了,收儿心里特别高兴。由于在老家呆了那段日子,他感到在这个家里他是和大哥最亲近的人。每天放学他都要急急忙忙地往家跑,看看大哥来了没有。
这天一家人正在吃饭,王耕来了。他站在门外喊:“娘!”身后跟着怀抱孩子的媳妇。
妈妈拉着媳妇的手坐在床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媳妇也流着泪,拘束地低着头。
妈妈问:“嫁到这家来日子还习惯吧?耕儿要是欺负你,写信给他爸爸说。迎亲的那天摆没摆席啊?别委屈了人家孩子。”
耕儿说:“能进这家门她就是烧高香了,不摆席她也愿意跟。”
“这是怎么说话啊?”妈妈嗔怪道。“要说摆不摆席也不要紧,日子能过到一块儿比啥都强。俺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爸爸还在部队上,俺俩谁也不认识谁,你大伯把俺领到济南来,指导员抓一把花生往床上一撒,战士们一抢,就算结婚了。”
“倒是摆了几桌席,”耕儿说,“不过可不是为了她,我原本就没看中她。”
“再胡说八道的你个人回老家吧,媳妇留下。”妈妈生气道。转而又对媳妇说:“别和他计较,他这是烧的。你爸爸到现在也没说看中俺,这不也过到现在。”
“娘……”媳妇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俺这孙子起名了吗?”娘问。
“德字辈儿,就叫德不行吗?爹娘要是觉着行就这么定,要是觉着不行就换,听爹娘的。”王耕说。
“咋不行啊。这样吧。”爹说。
收儿一会儿抢着和大哥说这说那,一会儿过去看看侄儿,兴奋得不行。有了这个侄儿,收儿成了长辈;两年后他又有了第二个侄儿,那是后话……
王耕有妻有儿的日子和他在媳妇面前的派头让王丰羡慕不已。王丰开始吵闹着要把户口迁回老家,娶媳妇。爸爸的态度并不明朗,妈妈则坚决不允,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继而把户口簿藏起来。这段时间,王丰每天放学后就翻箱倒柜地四处寻找户口簿,还追问弟弟妹妹知道不知道妈妈把户口簿藏在哪了?弟弟因为不知道,无法告密;妹妹说:知道也不告诉你。于是王丰把妹妹没好气地打一顿,抓着妹妹的头往墙上碰,流了血。妈妈下班后要打王丰,王丰说:“正好,你把我打回老家我就不回来了。”妈妈冲爸爸说:“你这当爹的怎么不管啊?”爸爸说:“他愿意回去就回去。”妈妈说:“大孩子送回老家带不出来了,这一个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了。”说着说着就哭了。王丰说:“别让我找着户口本,哪天找着哪天往老家迁!就是最后找不着,我也要回去!”
夜里,爸爸妈妈和秀儿睡在里屋,王丰和收儿兄弟俩睡在外屋,一家人都进入了梦乡。妈妈悄悄起床,在爸爸的裤子上解下他早年在部队发的带着五角星铁扣子的皮腰带,来到外间王丰的床前,撩开被子骑坐在王丰身上,没等开打就先哭出声来。皮腰带没头盖脸地疾风暴雨般打下来,王丰大叫着,妈妈大哭着,爸爸跑过来阻止,秀儿收儿跟着哭,家里乱作一团。妈妈哭着打着叫骂着,越打越有气,直到邻居们前来劝阻才停下手来。妈妈最后说:“记住,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让你回老家!”
第二天,妈妈让秀儿到爸爸的厂子里向自己干家属工的地方请了假,不去上班了;又让收儿到学校给王丰请了假,不让他上学去了。妈妈对王丰说:“咱娘俩谁也别出这个门,就死在这个家里,让你爸爸管着收尸!”王丰要回老家的冲动就这样被平息下去了。
后来一家新建的国营药厂招收临时工,妈妈便和一帮娘们儿们都去干活。后来这家厂子不再需要临时工了,就把临时工都辞退了。但是药厂的领导悄悄对妈妈说:你工作不偷懒,人也老实实在,厂里想留下你;你先和他们一块儿回去,过些日子再把你叫回来。就这样,妈妈有了固定工作,几年以后转为国家正式职工。
随着妈妈有了固定工作,家里两个人挣钱了,日子算是安顿下来了。每月拿到工资,首先要把这个月粮本上配给的粮食全部买回家来,煤本儿上的煤只是在冬天才会买,夏天可以用拾柴火来顶一下;布票发的少,要设法用上,家里的人没有不缺衣服的,买来结实便宜的,给那个最需要的人。棉花票、肥皂票、食油票等,自己家里用不着或用不了,可以送人;至于那些肉票、鸡蛋票,家家用不着,送谁谁不要,每年都剩下烧火算完。大人们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富不过三天,穷不过一个月。”意思就是工资发下来买了粮食等生存必需品后,也就剩不下几个子儿了。
虽然日子紧,妈妈也总想着要犒劳挣钱最多的爸爸。到发工资的时候,妈妈会让收儿拿着空酒瓶子到门市部给爸爸打酒,七毛钱一斤,喝到下月发工资。赶上家里来了客人,就会买成瓶的原装酒,九毛钱一瓶,也是一斤,就有些奢侈了。
家里其他人也有改善生活的时候:如果到月底家里还有几块钱余额,就会去买一块五毛钱的油条一家人吃。油条也不是天天卖、处处卖。在济南东郊方圆几十里,只有东风饭店每周在星期天早晨才卖,数量也不多,做的多的时候,也就一个小时就都卖完了。每周只在星期天早晨卖油条,居民们觉得很合理:星期天大人不上班孩子不上学,这样家里人可以聚在一起慢慢享受这美味。天天卖也不行,要是嘴馋的不管不顾天天吃,日子接不到下月怎么办?
周日一早买油条是收儿最爱干的事。无论冬天还是夏天他都爱干这个家务活,而且总是不到天亮就去排队。一家人都觉着收儿喜欢干这个耽误睡懒觉的活挺奇怪,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收儿自己知道原因:周日早晨买油条,往往能见到林晓荫。
通常的情况是:如果王收去了看到林晓荫已经在那里排队,王收就会也排上队,看着林晓荫买完油条默默地离开。如果去了没见到林晓荫,王收就会在不远处胡乱转一会儿,估摸着再不排队就买不上了的时候再去排队,致使有的时候去得很早结果没有买到油条,被哥哥姐姐责怪一番。爸爸妈妈从不责怪:买不上正好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