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章
改革开放十几年，中国人的物质生活提高了，精神上却都变成了无头苍蝇。好像有千万条道路供选择，可以走；又好像无论走哪条路都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动荡变革的时代，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在纷纷选择各自的路途。
这天，夏菁的妈妈来叫王收和夏菁过去吃饭，说是无锡老家来亲戚了；又说来的亲戚过去也不大走动，突然就来了，一进门就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说什么。自从夏菁妈妈再婚以后，老家还没来过亲戚，王收和夏菁就带着孩子过去了。
客人是两个二十几岁的女人，一个是夏菁爸爸的外甥女，另一个是外甥女的同伴。寒暄后细问，亲戚比夏菁还小两岁，管夏菁叫表姐。饭已经做好了，夏菁妈妈招呼着让坐下吃饭。夏菁的表妹很亢奋的样子，好像没功夫吃饭，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写字板，用水笔边在上面画边给王收和夏菁讲起来：“过去要想做买卖发财，就是要先搞一个门头房，买卖做大了，就搞连锁店。现在这种做法已经过时了，如果你想很快发财，发大财，就要想办法让别人给你赚钱……”夏菁的表妹滔滔不绝地讲着，夏菁妈妈几次要打断，都被王收制止。最后夏菁表妹用经济学常讲的一个例子作为结束：“在一个鱼缸里，你横上一块透明的玻璃，每当鱼游到这里就被玻璃挡住，时间长了鱼每次游到这里就往回游，即便你把玻璃拿开，鱼游到这里还是往回游，这就是惯性思维。现在我把这块玻璃已经拿开了，就看你愿不愿意有没有决心游过这个心理屏障了。游过来，你就成功了。”
王收很认真的听完后问：“这叫什么营销模式呢？”
夏菁表妹自豪又兴奋地说：“传销。”
王收说：“听说过，不太了解。听你介绍，这就和我刚参加工作时接到过一封信的事差不多。当时我接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信，信上说让我给寄给我信的人寄去两块钱，同时再把这封信抄写二十遍，分别寄给二十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接到我的信的那二十个人就会每人寄给我两块钱，我就可以收到四十块钱；我再在这四十块钱里按比例拿出一部分寄给给我寄信的人，收到我的钱的那个给我寄信的人也会按比例拿出一部分钱寄给给他寄信的人——这叫吃水不忘打井人；而收到我的信的那二十个人也都每人把信抄写二十遍分别寄给二十个人……这样每个参加这个事情的人都会财源滚滚。”
夏菁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事？”
王收笑着说：“你还记得我让你给我多准备几条麻袋的事吗？就是打算装钱的。”
夏菁妈妈哈哈大笑：“笑死人了，用麻袋装钱？金山银山让你随便刨啊？”
夏菁问：“那怎么没听你说拿回钱来啊？”
王收说：“倒是收到过几封来信，加起来不到十块钱；我估计都是着急往外寄二十封信的，想到还要给给自己寄信的人寄钱的少。”
夏菁表妹兴奋地说：“姐夫有这个经验就更好了。而且我们这个传销不会只发展下线不回馈上线的——因为我们都认识。而且我们的上线、上线的上线还要帮着下线做业务搞拓展。这几天在济南就有一个大型宣讲拓展会，到时候我一定要邀请表姐表姐夫一起去！”
王收说：“我可不去。我当年做这个事的时候是十八岁，属于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现在想想，包括你这个传销也是不靠谱——因为任何成功的营销活动要想持续，一个前提是要能够为社会创造价值或者为他人提供服务；你这个传销不具备这个功能。”
夏菁表妹着急说：“我们这个传销是有产品的，美国高级产品——安利。安利听说过吧？哎呀质量好得不得了。七百多块就买一套，听好了，是一套，可不是一件。有个这一套，你其它的所有化妆品、洗浴用品都不用买了；到时候我还要赠送表姐、姐夫一筒空气清新剂——我们是亲戚，我赔一点没关系的。”
夏菁说：“七百多快？俺俩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七百块来。”
夏菁表妹说：“一看姐夫就是知识分子，有本事的人，怎么收入这么少啊？哎呀，抓紧做安利抓紧发财。”说完，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沐浴液和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把沐浴液挤出一滴滴到矿泉水瓶子里，跑到厨房加上水，在众人面前晃晃晃，泡沫就满了瓶子。说：“你看只有一滴就这么多泡沫，这一大瓶子你要洗多少次澡啊！七百多不贵的，很划算的。”
王收说：我肯定不会参加。我劝你也别弄了。记住，相信我说的，这种没给社会创造财富、提供服务的营销不会长久。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发了多少财了？”又问夏菁表妹的同伴：“你发了多少财了？”
夏菁表妹说：“我刚参加不久，已经三万多块了。她是我刚发展的下线，很快也要发财。还管什么长久不长久，还要发几辈子啊？发财就比不发好，能发一笔发一笔。”
王收说：“我劝你们还是做点靠谱的事吧，这个事情肯定不行。”
夏菁妈妈说：“不要说了，发什么财？好好工作。快吃饭”……
第二天王收刚下班，夏菁的表妹已经等在家里了。见王收进门，夏菁表妹就说：“姐夫，你要赔我损失——我那个下线让你昨天晚上一说今天回无锡了，她来的路费是我出的——还有，跑了个下线你知道多少损失吧？”
夏菁一听就不高兴了，说：“哪有你这么说的，昨天说的话多了，又没求着她听，跑了怨谁啊？我看你也挺会说的，她怎么不听啊。”
夏菁表妹赶紧赔笑说：“我和姐夫开玩笑的。姐夫，我这次到济南没白来，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姐夫，只要姐夫做我的下线，我就肯定发财。”
夏菁说：“你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听你哪句啊？”
夏菁表妹说：“表姐，只要姐夫参加，他肯定能发展一大批下线，想不发财都难；姐夫是老师，可以在学生中发展下线，上着班就发大财了。”
夏菁说：“哪有这么容易啊，要是这么容易还不都发财了。”
夏菁表妹说：“就这么容易，就看你敢不敢发财了。我保证只要参加就发财。”
王收说：“发财是靠创造财富，通过劳动产生剩余价值……”
夏菁表妹打断王收说：“姐夫，我说不过你。周末我们团队在师范大礼堂举行业务拓展会，我们团队的人都参加，我的上线、上线的上线要讲授成功经验，还有已经达到很高层次的尖峰也要亲自到场讲话。你去听听行不行？”
王收问：“是师范学院礼堂吗？”
“是。”
夏菁问：“要票吗？”
“十块钱一张票的。表姐和姐夫去，票钱我出了。”
夏菁说：“要票就不去了，让你拿钱多不好。”
夏菁表妹赶紧说：“其实我也不拿钱，只要说是我的下线参加，可以拿到免费票。”
王收说：“我毕业以后还没回过学校呢，倒是可以回去看看。”
夏菁表妹满心欢喜，说：“到那天我来接你们。”
王收说：“不用接，你在礼堂门口等着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