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彼岸却从菱悦在簪子里的反应猜出那个所谓的叶先生和菱悦的关系恐怕并非那人所说的那样无深交,相反牵扯极深。
痴心错付的女子往往比爱而不得的女子要更来得令人疼惜。
她是她生命中一道温暖灿烂的阳光,可是阳光太过耀眼容易被灼伤。于是她只能尽力避着她,躲避着那温暖的阳光,然后任由自己沉浸在寂寥的黑暗中。于人间看尽人生百态的几百年内,彼岸不止一次看到过爱而不得女子,她们到最后时常会因为得不到而变得异常可怖,就像被姻缘石所惑的红绡。正因为得不到,她们的执念变得愈发深刻,可她们的爱情和命运的悲剧却是因她们自身而起。
而痴心错付的女子错就错在没有一双慧眼,看不透人心辨不明真情,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们苦苦爱着一个人,哪怕被伤害却还为着对方找借口。彼岸曾经看到过很多次先前还和情人爱的难舍难分的男子,在情人死后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另一个温香软玉拥进怀里。
那时那些个痴心错付的女子却大多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她认说着相似的甜言蜜语,随后泪流满面。转身,情伤满身,却依旧无恨无怨。不知该说究竟是她们傻还是该说爱情这一词让人沉沦。
“若姑娘爱过,也许就不会想这些了。”似乎是察觉到彼岸的想法,菱悦幽幽地说着,只是那语气中的苦涩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心疼。她终归是痴心错付,却同样地也不愿后悔,至少曾经跟叶晨在一起的时光是她这一辈子永远都无法被取代的快乐时光。
若爱过么?不甚在意地举步想要走回亭子,彼岸却依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菱悦的话。彼岸其实从未知晓爱究竟是什么,她从来到这人世开始便无半丝情感,即便后面遇上墨殇逐渐有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可是墨殇没有教会她什么是爱,没有教过她怎样的感情才是对一个人的爱。
所谓的爱情莫非便是当年的墨殇望着自己的眼神?忆起那时的日子,彼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亲手将墨殇推到柳沁身边,所有的痛楚和悲哀在柳沁和墨殇成婚那一日被她埋葬在了心底,可只要想起墨殇,她依旧会觉得痛。
那种感情不一定是爱,可墨殇于她而言却是比爱情更为来的重要,那个人是第一个住进她生命里的人类,也是第一个教会她很多的男子,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永永远远的唯一。
“姑娘,陌妃娘娘请您进去。”
失神的彼岸立刻回过神转头,在侍女的带领下缓缓走进陌妃的宫殿。殿内除了陌妃和侍候的侍女并未有其他人的存在,看来菱悦的父亲和那个叶先生在她失神的这段时间内已经离去。
瞧着陌妃疲惫的样子,彼岸心知方才的谈话定然是不欢而散。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发上的簪子,安抚性的动作让菱悦的担忧也渐渐消下去。
诚然若彼岸处于菱悦的位置上,她此刻无法也无法淡定下来。眼前的陌妃虽然姿容艳丽,可那精致的妆容下却掩盖不了她脸色的苍白以及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
连胭脂都无法掩盖的病容,看来漓澜所说的病重果然是真的。这样的状态下本该闭门谢客好好休息,眼前的女子却还能够硬撑着身子跟人争执。
“姑娘便是国师所说的可以帮助本宫之人?”似是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着彼岸,斜倚在软榻之上的陌妃一双丹凤眼上挑,冷冷地望着彼岸。即便眼中带着疲倦,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却并未减弱分毫。
“娘娘不信又何苦召见彼岸?”面色冷然、毫无惧意地望着陌妃,彼岸并不在意陌妃不屑的挑衅。在这个人世,尚未有足以令她惧怕之人,更何况只是一国的妃子?
“姑娘好胆识!既是国师推荐之人,本宫便姑且信一番,姑娘请坐。”抬手示意彼岸落座,陌妃拿着锦帕咳嗽了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本宫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事情终归还是想和人说说,方能放下。”
挥手示意身边的人下去,很快整个殿内便只剩下彼岸和陌妃两人以及还有躲在簪子中的菱悦一鬼。
“娘娘想说些什么,彼岸自当听着。若有愿望,彼岸亦会为娘娘实现。”
“本宫并无愿望,即便是从前有,如今也早已化为虚无。有愿望的人怕是悦儿而并非本宫。”眼中已经露出几分怆然,在谈及菱悦之时,陌妃顿时咳嗽得更加厉害。
彼岸随意的一瞥,那洁白的锦帕中依稀可见一丝嫣红。这个人并非偶感风寒,而是已经病入膏肓。这难道也是因为菱悦鬼气的影响?
皱了皱眉,彼岸虽知鬼气会缩减人类的阳寿,可才短短几日,陌妃不可能是如此油尽灯枯的样子,除非这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陌儿……”菱悦缩在簪子里却是不由得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在得知陌儿可能所做的事情时,她曾经也想过怨她,可现在眼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变得如此憔悴,菱悦的心中却只剩下内疚。
她会杀死陌儿的吧?
簪子里的菱悦哭的不能自已,彼岸却无法出言安慰,只是眼前的女子忽然惨然一笑,轻声说着:“本宫似是幻听了,竟然听到了悦儿的声音。”
“姑娘,可愿听一个故事,也许有点长。可是很多事情压在心里,本宫终究是有些压抑。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虽是因风寒而起却已时日无多。离开前,我还是想将悦儿和我的事情说个一清二楚。”自称随着陌妃的语气变化而发生改变,彼岸安静地坐在原地,并不接话。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静静地听一个故事,想必菱悦想要的答案便夹杂在这其中。
“并蒂如双生般的两个女子,一个艳丽妩媚一个清丽活泼,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各有各的魅力,习府之上的两个小姐在外人眼中一直是两种美的代表也一直被相互比较。悦儿也许并不在乎这些,可我却无法不在乎。我跟悦儿不同,她是习家真正的大小姐,而我只是父母双亡居住在姑姑家寄人篱下的孤女。”
拂了下自己鬓角的发丝,陌妃眼中的苦涩越来越多,可她却依旧保持着扬起的嘴角笑着继续说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悦儿的时候是七岁那样,父母双亡的我在长辈们的商量下最终住进了悦儿的家里,从此以后我便是习府另一个小姐。当然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并非习府真正的小姐,这一点从他们称呼陌儿为“大小姐”,我为“表小姐”中便可看出。
一个表字便将我跟悦儿之间的差距彻底确定,诚然姑姑和姑父并未有所偏颇。相反他们如何对待悦儿便如何对待我,甚至待我比待悦儿更好。只是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
我始终记得自己父母双亡,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若是不好好听话也许会被赶出去。我还不够强大没有自己一人活下去的能力,只好尽可能地变得乖巧。
压抑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开始硬生生变得成熟起来。当悦儿还能够在犯错的时候向父母撒娇的那时,我却已经安安静静地背着课文学着知识,做着一个听话懂事有礼的“表小姐。”
那个时候只要提起习府,孰人不赞我的知书识礼,孰人不叹悦儿的俏皮玩闹?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谈及悦儿的时候,即便姑父姑姑叹气,眼中却难掩宠爱的神情。
而我也仅仅是让他们稍稍产生了一些自豪感罢了。我并非他们的孩子,我做的再多做得再好都比不上悦儿的一个撒娇,这一点我很早便认清楚了。所以我找准了自己的身份,我一直在等着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足够强大然后离开习府。
当然我的心思悦儿从来都不知道,从我到习府那一天开始,她便很开心。开心自己有了一个同龄的朋友,她经常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悄地跑进我的房里,缩在我的床上,抱着我说些趣事。
若说我是躲在暗处的影,悦儿一定是光。她照亮我整个孤独的人生,她的温暖是我自父母死后唯一得到的阳光。可是光太过耀眼便会让人避之唯恐不及,悦儿的光太过耀眼刺目,于我而言已经是无法承受了。
所以我只是有意无意地避着悦儿,悦儿不知道每每等到她睡着之后,我都会找姑姑或者姑父将她抱回自己的房间,而第二天当她问起的时候我总会说她并未在我房间睡过去,她也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下一次一定要和我“同床共枕”。
她很傻,不是么?这么简单的就相信了我的谎言和说辞。可是人是会贪恋温暖的,越是靠近光明就会越来越难以回到黑暗之中。可我却是必须回到属于我的黑暗中,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和悦儿会这样子长大,然后等到有一天两个人嫁给不同的人。只可惜我们从某一条道路上开始分道扬镳,在我们都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便越走越远。
在我们十四岁那年,姑父请了一个年轻的先生教习悦儿的弟弟,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叶晨。那个总是笑得如沐春风一般的男子,他琴棋书画、兵法等皆有涉猎,且每一方面都足以令人艳羡。
悦儿喜欢找他学琴,而我只是时不时地和他对弈几番。可仅仅是这几次的接触便足以令少不知事的我坠入爱河,更何况是几乎日日与他相对的悦儿?我和悦儿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爱上了同一个人,这该说是缘还是孽?
悦儿她不知道我的心思,她只是每天在我面前说着叶晨的事,说着她跟叶晨的互动,说着叶晨在一个柔和的午后牵着她的手说“待你及笄,我便向习大人求婚,可好?”
那一日我知晓自己的爱情已经被埋葬在了黑暗中。从爱上叶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爱会无疾而终,因为黑暗终究只能存活于黑暗中,又何必去祈求光明?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的道路上还会出现第二个分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