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牧谣第一次庄重地向司徒郁行礼,第一次在他面前很认真地称自己为“妾”,话一出口,内心的苦涩漫延开来。
司徒郁板着脸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送给皇后娘娘的百寿图急着完工,王妃身子不便,由妾代劳!”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晓得他的声音原是可以冷到人心里去的。
“嗯,既然是王妃的吩咐,那就好好做!不可有一丝懈怠!”转而又向春梅问道,“王妃呢?”声音竟比之前暖了不少。
“回王爷,王妃累着了,现下正在屋里休息!要不奴婢去叫醒她?”春梅在司徒郁面前一副乖巧殷勤的模样。
“不必了,让她多睡会儿,本王去屋里等她吧!”话音落下,脚步声已远去。
凉风夹着细雨吹打在脸上,眼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牧谣微微抬眸看着那俊逸潇洒的背影,只觉得一片凄冷模糊,她眨了一下眼,再看时,无意瞥见他被风吹开的袖角,那手腕处有条细细的黑线,但一晃眼便被衣袖挡了去。
弄音扶了她起身,关切道:“主子,奴婢回去给您取件外衣来。”
牧谣点点头:“告诉她们,晚膳不用等我了!”
春梅见她神情落寞,心中甚是得意。侧妃又如何,王爷和她说话的口吻还不如她一个下人。
挑完线头,浩大的工程才刚刚开始。牧谣摒弃杂念,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先化解了眼前这危机才是。
刺绣她不擅长,这双面绣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但之前在她的“霓裳”衣铺里,见到齐大娘使过一种针法,成型与双面绣差不多,但手法较为独特,因为从未见过,所以她当时特别观摩了一阵。虽未曾实践过,可过目不忘的记忆和聪明的脑子此刻却是派上了大用场。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取过弄音穿好的丝线,照着记忆中的方法走起针来,因为生疏,刚开始时动作很慢并且针脚凌乱,只好又拆掉重来,不一会儿,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汗,手指也被戳了好些洞。
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春梅心中冷笑连连,在一旁有句没句地念道:“这百寿图可是今年千秋节的重彩头,各宫各府都得绣上这么一副,这可是皇后娘娘亲点的图样,连锻子都是相同的,到时会将所有绣锻连在一起,谁家绣工如何一眼便较出高下,唉!希望咱们辰王府别糟人耻笑!”
牧谣不理睬她的得意,弄音拿来了披风给她披上,但身上的凉意可以遮挡,心中的凉意却无法排遣。
又一个时辰过去,针法虽然熟练很多,但仍旧是慢,看着自己绣好的五六个寿字,牧谣心里焦急起来,这样下去,就算今夜不睡,只怕也是完不成的,这可要如何是好。
而弄音也焦急起来:“主子,要不用了晚膳再做?”
春梅的声音又适时响起:“王妃说了,林侧妃为她解忧,膳食她赏了!”说完,她拍拍手,一个小丫头提了食盒走来。
春梅指着那食盒道:“这是王妃赏给你们主仆二人的晚膳,请慢用!”
小丫头将饭菜从食盒里一一取出,牧谣瞧了一眼,菜品不多,菜色却是极好。心想,奚若雅倒还不算太刻薄。
弄音赶紧地上前盛了饭递给牧谣,二人趁热吃了起来,可看起来香喷喷的饭菜,入口却让她们一惊,素食咸得要命,荤食里的肉都是臭烘烘的,根本不能下咽。
春梅见她们欲吐出嘴里的食物,冷言道:“怎么,不合口味?这些可都是王妃赏的,就算是不合口味也得吃干净喽,否则便是对王妃不敬!”
牧谣冷哼一声,将食物吐了出来,眼神犀利地怒视着她:“王妃心地善良怎会赏些发臭的膳食与我们,分明是你对本侧妃的训斥不满,才假借主子之名偷梁换柱来害我们。好个大胆的奴婢,对本侧妃施以报复是为不敬,假公济私损害主子名声是为不忠,今日本侧妃就替王妃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弄音,动手!”
对付不了奚若雅,还对付不了一个奴婢吗!有些人有些事可以忍,但却不是事事都得忍!
春梅见势不对,立即大喊起来:“啊呀,救命呀!王妃救命呀,林侧妃要杀人了!”
凉亭在寝殿外的台阶下,离寝殿不过七八丈远,这么一喊,立刻就有了动静。
“住手!”司徒郁冰冷着脸出现在台阶前,“在做什么?”
“王爷,王爷救命啊,林侧妃要打杀了奴婢啊!”春梅见是司徒郁,立即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大声哭诉道。
“好端端地,她打杀你做甚?”冷厉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主仆二人。
“王爷,王妃念及林侧妃做活辛苦,好心赏她们晚膳,她们非但不领情,还污蔑饭菜是臭的。王爷,冤枉啊,您大可去瞧瞧,这饭菜都是王妃的小厨房里做的,哪一样不是精致可口!林侧妃分明是不乐意绣这百寿图,又妒忌王妃得了王爷的宠爱,才血口喷人,还请王爷替王妃替奴婢做主啊!”不亏是奚若雅身边的人,这告起状来胡编乱造的很有一套。
“简直是恶人先告状!我家主子今日踏进这雅园起就没报怨过半分,何来不满妒忌之说?倒是王妃赏的这饭菜是否可口,王爷一尝便知,究竟是谁在撒谎立见分晓!”弄音本是个能忍的性子,此刻也被气得不轻,牧谣的步步退让忍耐她都看在眼里,心中实在是不平。
司徒郁阴沉着脸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牧谣和她面前的饭菜。
“王爷!”
奚若雅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徒郁赶紧转身牵了她的手,温声细语道:“被吵醒了?”
奚若雅摇摇头,往他身上靠去:“都该用晚膳了,那些丫头也不知道叫醒我,让你等久了罢!”
“没有,是我不让他们叫醒你的!却不想还是被吵醒了!”司徒郁皱了皱眉。
奚若雅看了一眼闹起来的三人,抬眸望着司徒郁自责道:“都怪若雅不好,不知道林妹妹的喜好,许是饭菜做来不合口味,春梅,还不快些叫人重新做了来!”
“不用了!”司徒郁看着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痴迷,“既是你亲自赏下的,她们便不得拂了你的心意,这该讲的规矩还是得讲!”他冷冷地扫过牧谣主仆,眼里不带半分感情,“你们可听清楚了,不许再生事端,否则家法伺候!”
他转身温柔地拥着奚若雅:“别管她们了,走,咱们用膳去!”
奚若雅没有立刻跟他走,而是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王爷,林妹妹说这饭菜是臭的,要不,还是给她们换换吧?”
“她们那是胡闹!你总是这般心软,以后如何能降得住她们呢!”
“好,若雅听王爷的!”奚若雅满意地向司徒郁撒着娇,二人的身影渐渐离开牧谣的视线。
“哼,你们可都听见了,今儿这饭你们不但要吃,还得吃干净些!”春梅趾高气扬地发了话。
那张本就不太漂亮的脸此刻更是让人无比生厌,弄音气恼地看着她,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那张嘴。可她更气恼的是王爷的态度,他与林侧妃曾共历生死,是那么地相爱,为何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都说男子薄情,皇家的男子更是如此,看来,此话不假!她不由心疼起身边这纤弱的女子来。
“主子,奴婢饿了,这些饭菜都赏给奴婢吧!”她端起碗筷,飞快地将往嘴里塞。
牧谣一直盯着司徒郁二人消失的方向发呆,似在伤心难过,又似在思考着什么,见弄音这般行为,出手制止道:“这是王妃赏给我们俩的,怎能被你一人夺了去?我们是姐妹,自当同甘共苦!”
她的话让弄音大为感动,暗下决心定要想尽办法帮助她,护她周全!
牧谣一改之前的沉闷,不停地与弄音说笑聊天,将难咽的饭菜当作美味佳肴一般吃得甚欢,一点不剩地全吃进了肚子里,看得春梅一愣一愣地,甚至怀疑饭菜被掉了包。
臭老头常常教导牧谣,任何时候都不能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软弱,轻贱了自己!这一点,牧谣觉得自己向来做得很好,她的软弱只让在乎她的人看到,她的眼泪只在心爱的人面前流淌。
用完膳,牧谣给自己和弄音各服了一粒药丸,毕竟因为一顿饭菜闹了肚子是件很不划算的事儿。
而百寿图仍是摆在面前的一大难题。从今夜的晚膳风波可以预见,若是明日不能按时绣好这图,奚若雅定会借机除掉自己,毫不手软。
牧谣一边绣着,一边琢磨着破解之法。
眼看着夜渐渐深了,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远处的寝殿内,时不时传出阵阵欢笑,殿中的烛火也在渐渐变弱,预示着殿内的人快要歇息了。
夜风寒凉,牧谣微微打了个冷颤,她揉了揉有些疼痛的手指,却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春梅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向奚若雅汇报情况,趁她起身离开,她赶紧向弄音说道:“我想进宫去找阿锁,不知可有办法?”
弄音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时无法明白她的意图。
“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找到阿锁,这绣图的事儿便能顺利解决,否则,我们明日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主子这是要去皇宫搬救兵吗?可宫里似乎没有人能做她的救兵啊!莫非她是想要进宫去偷别人绣好的图?弄音虽然弄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但仍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回答。
“办法倒是有的!王爷曾下过令,您的来去不受限制,府里的隐卫应该不会阻拦,进了宫,您将这个打湿水放在灵水宫附近没有人的地方,阿锁自会前来相见!至于这里,交给奴婢就好!”她将一枚薄薄的纸片拿给牧谣,又担心道:“只是,皇宫戒备森严,您可得小心些,最好换身衣裳,万一露了行踪,也不至于一眼就被瞧穿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