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所说的那些话,血族沈略尽管都听懂了,但他却有些犹豫,他让阿七询问:“多少兽族会因此而身死?”
老人露出出奇怪的表情:“为何如此一问,难不成你们还在意兽族的死活?”
老人用天命龟甲卜卦知道不少事情,包括血族沈略并非兽族,也正因为他这个人族的身份,老人才敢独自跑来见他。
只是老人万万想不到,一个人族居然会顾虑兽族的生死。
阿七叹了口气,这回却不是转述血族沈略的话了,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受:“我家主上,一向崇尚圣人之道,即便是异族,他都心存仁人之心,想要的是求个两全之法!”
老人问道:“何为两全之法?莫非他想全的是人兽两族的生机?”
他嗤笑道:“你家主上何其愚蠢,莫不是脑袋锈掉了!世间安得两全法,更别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同农夫与蛇,你好心保全他们,到头来却反害了卿卿性命!”
“兽族野蛮暴虐,这几年间,千万人族惨遭奴役,其中被猎杀残食的人族同胞不知凡几。”
老人越说越激动,开始怒骂道:“身而为人,你家主上不想着为人族报仇,反而还想要保全兽族性命,这算什么狗屁的圣人之道,他怕不是读圣贤书读傻了吧!还提什么圣人,我看圣母婊还差不多!”
阿七眼见如此,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血族沈略。
血族沈略听后多少有些触动,他也大概理解所谓圣母婊一词代表的意思,尽管是贬义,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倒也符合对他的描述。
但是血族沈略作为记忆体,其本性深受母体影响,天生便是如此,想要一时半会有所改变并不容易。
其实血族沈略内心亦有些厌恶母体赋予他的这个性格,而这几年间为了对付噬魂兽,他不断拘兽族的生魂,这过程中他的性情也开始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
棺椁之外,无名老人继续说道:“来此之前,我已用龟甲卜卦了人族的命运,由此滋生出的那些因,须得能够发生才行,如若不然我人族的命运将凶险难测。”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些即将被拘魂的十几万兽族联军便是因,而之后永州城内所有的兽族将会被抹杀也是因,人族的生路只有一条,给予兽族生路,留给人族的便只剩死路!”
阿七再次将话转述,并怂恿血族沈略道:“主上,阿七以为此话在理,望主上三思,切不可再妇人之仁了!”
血族沈略无奈地道:“吾自是省得,吾亦有言心中自有立场,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吾自当有所取舍,不会再一意孤行!”
说话间血族沈略又结束了和噬魂兽的一轮战斗,噬魂兽再次被他打成了烂泥,只见其尸体逐渐消失,开始它新一轮的复活。
血族沈略于是趁着间隙,再次出现在老人面前,他郑重地向老人行了一个拜礼:“老者教诲,略铭记于心,在此拜谢!”
说完又行了一个拜礼:“这一礼乃是愚下替千万人族拜谢!”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你想通了便好,你且谨记,五日之后,一定要在城南平原等待,一旦发现兽族大军,果断出手,切不可因遗漏或心生不忍而放跑一个兽族!”
“唯!”血族沈略答道,然后第三次行了个礼,神情颇为肃穆道:“这一拜乃是送礼,老人家请走好!”
无名老人安然受了血族沈略这三礼,他捋了捋胡须,高笑了两声,向血族沈略抱了抱拳:“既如此,便拜托了!”
说完之后老人转身离开,血族沈略目送其离去,远远地弯腰一作揖,一直到身上那种浑身油腻粘稠的感觉出现,他才直起腰。血族沈略再度消失,被复活过来的噬魂兽拉扯进精神领域。
阿七心灵交流道:“阿七有些不懂,那老者那句拜托是为何意,还有主上,您为何要向其行拜礼?”
血族沈略道:“此乃志士仁人,当受吾三拜!”
对于鬼谷归甲,血族沈略知之甚详,他知道使用龟甲者虽然能明晰过往过,知晓将来,敲定因果,但是同时也将受龟甲负面特性的影响,深陷于因果,成为因果行续中重要的一环。
易经有“善易者不卜”之说,连寻常算命先生也常言天机不可泄露,谓之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因为擅长玄学命术的人普遍认为,泄漏的天机就越多,折损的福报便愈巨,天道报应之下,泄露者往往轻者伤残,重者丧命,十分凄惨。
天命龟甲的负面效应便是如此,同样可以看作是天道对于知晓天机、泄露天机之人的惩罚。
在老人测算人族未来之后,他便已沾染上了这番因果,假如老人闭口不谈倒也罢了,但若是为了一力促成这个结果,而泄露关键成因的话,便会导致他神形俱灭,不得好死。
显而易见的是,为了永州的人族,老人最终选择了泄露天机这条求死之路。
这便是血族沈略向他行拜礼,并称其为志士仁人的原因。
阿七并不知道其中原委,闻言后仍是一头雾水,但他也不再多问,扛着黑色棺椁离开了此地。
前因后果便是如此,一张无形的因果巨网铺展开来,笼罩了与之相关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冥冥之中按照某条既定的轨迹行进着,正不断向着某个节点汇聚。
无名老人很快身死,与他性命相系的天命龟甲则到了收容物-0的手中。
兽族联军集结,出城讨伐人族叛军,结果遭到毁灭性打击,全军覆没,无一活口。
血族沈略拘魂十三万两千五百之数,进入棺椁闭起“死关”。
沈略终于来到游戏世界,邪神之心也因为他而现世。
紧接着人族叛乱,兽族瘟疫横行,兽族龟缩防御,兽族的各族群族长于是想到了求助于收容物-0。
身处网中的人很难看透因果之间的先行和后续,根本无法知道事件的最终走向。
唯一看透了这一切的只有收容物-0,但是它也因为天命龟甲而身陷因果,束手束脚,不敢有大的异动。
于是几年来,收容物-0一直纠结着各种利益得失,直到如今事将临头,它才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就在今晚了,是到取舍的时候了!”
“阿聃当初背的那篇文章怎么说来着?容我想想,嗯……好像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说起来,阿聃还真是个纯粹而可爱的孩子,那时他似乎还想借此来感化我!”
“他可这就是执着啊,充满了信念,或许这就是人类吧。”
“即便是当初那个口说七国的天下他要九十九臭小子,最终还是抛弃了自己理想,选择了赴死之道!”
“这就是人吗?我真的能够成为人吗?如果成为了人,自己是否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呢?”
“都说世间安得两全法?可是鱼与熊掌当真不可得兼吗!”收容物-0心中不断想着心事,直到他感到了有人出现,才突然抬起了头。
“你又来了?”收容物-0对着这个长相普通,很难让自己记住样貌的年轻人,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种路人甲给偷袭,不禁有点小郁闷。
来人正是张思睿,昨晚他在听说了噬魂兽的事情后,便急忙赶了回去,他找到阿七,再三追问之下,阿七终于说出了有关噬魂兽的事情。
张思睿于是苦思冥想一天,决定再次过来找收容物-0一谈。
张思睿道:“你既然会告诉我噬魂兽的事情,自然也料到我必然会再来找你!”
收容物-0那张丑陋的面孔扭在一起,凑出一副十分难看的“笑”脸:“所以,你是打算拿肉身来和我做交易对吗?”
“切!”张思睿咬了咬牙,他多少有些不甘:“没错,正是来做交易的!那具肉身,我们可以给你,前提是你得帮忙对付噬魂兽,并且你只能等到人族成功回归现实之后,才能对肉身进行夺舍!”
收容物-0呵呵笑道:“这恐怕有些困难!”
张思睿皱眉:“有何困难,我看你这是准备坐地起价,想打我手上收容物的主意罢?”
收容物-0鄙夷道:“蠢货!我还是那个问题,四眼仔怎么会找你做代行者呢!你能稍微带点脑子说话做事的吗!”
张思睿气道:“不过是偷袭了你而已,用不着一直记仇到现在吧,你老是拿言语来挤兑我很有意思吗?”
收容物-0:“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说的那个交易根本不可行,你说等人族回归现实后?那个洛伊明不也跟着回归了吗,所以,你难道到时候再给我捏个肉身给我吗?”
“我……这……”张思睿顿然语塞。
“那这样如何,你帮忙消灭噬魂兽,那之后肉身归你,但你得保证人族不会被游戏所抹杀!”他又换了个方案。
收容物-0:“永州可是有着千万的人族,想要我全保下来,你先看看兜里的收容物够数吗?”
张思睿道:“只要你照办,事成之后我就把收容物全都给你!”
收容物-0笑道:“其实我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张思睿一惊:“你想要怎么样!”
收容物-0并不回答,反而将头转向了动物园的入口处,张思睿跟着看了过去。
来的是一队兽族,带头是黑背族族长凯撒,在他后边跟着的则是麋角和龙辉。
獠牙族的獠烈还要再后面,毕竟论资历他最浅,哪怕突然当了一族族长,一时之间也不敢和其他族长并排而行。
再后面则是四排身穿皮甲的兽族护卫。
张思睿心道,这些兽族族长不去抵挡人族的进攻,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几个族长老远就看到了张思睿,他们同样感到吃惊,亦是猜测张思睿来此地有何目的。
这些兽族眼中,张思睿仅仅只是城主的族弟,只不过他的存在却显得格格不入,因为无论是外形还是眼睛他都同人类一模一样。
据城主所说,张思睿因为还没成年,尚未觉醒蝠神族的天赋,所以外表上看起来像极了人类。
“参见二首领!”张思睿作为城主的弟弟,兽族遇到他通常都会这样称呼。
张思睿皱着眉头道:“你们来此何事?”
凯撒道:“人族正发起了叛乱,这次叛乱人族蓄谋已久,不仅设计毒杀了兽神殿内的萨满,还利用瘟疫损耗掉我兽族三成多的战力。”
“如今人族更是借助神兵利器和人族法师的力量,逐渐靠近中心区域!我兽族无法力敌,龟缩防守……”
张思睿皱眉,喝道:“别说废话,所以到底何事?”
凯撒看向收容物-0道:“我等前来是求助于零大人的,希望他制造超级攻城巨兽参战,镇压人族的叛乱!”
张思睿闻言立刻看向了收容物-0,而收容物-0也正好看向张思睿,只听见收容物-0笑着道:“如你所见,这就是对我而言,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