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仙梦
众护院将云生甩出大门,随之大门一闭,便回去向乔礼禀报了,似乎他们赶出去的是一只小猫一只小狗,和自己毫无干系。
街上的路人对此也纷纷避让,因为他们绝不愿意得罪乔礼,惹上不必要的滔天麻烦。
眼前是一扇赤红大门,上方牌匾“乔府”二字更是刺眼,云生一想起何伯无端惨死,心里愈发恼怒愤恨,恨不得又要冲进去亲自将乔礼的脖子掐断,但撞门的一瞬间理智让他清醒过来,因为这时冲进去这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想起何伯临死前的言行,似乎其中有什么隐情,现在怎能冲动鲁莽,枉费何伯的一番苦心?再说,乔礼奸诈可恶,想必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我现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乔礼一方地主,在洪安城能呼风唤雨,在城中追查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生多番考虑,想来自己唯有离开洪安,另寻他路了。
可是,天地茫茫,哪里才是栖身之所?
夕阳西下,云生一人走在城郊的山路上,他浑身血迹斑斑,虽然多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但内心的伤痛也足够他煎熬的了。
何况,他已经感觉到后面有人跟来,那是二子和宝三,还有十几个护院,他们手持刀棍,紧跟其后,但他们为何不马上动手?自己不过孤身一人,哦对了,他们是要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自己秘密解决掉,那时做得天衣无缝,什么痕迹也没有。
云生虽高大壮实,力能伏虎,但绝不会愚蠢到以为自己能对付十来个手持武器的大汉,他唯有快步走开,趁自己体力还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处名为雀山,虽只是座小山,平时却云深雾掩,而且树林茂密,灌木丛生,野兽众多。
黄昏已至,二子也见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便阴测测笑道:“正是地狱无门你偏走,竟来到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好地方,大家尽管上,老爷说了,谁得手了赏银十两。”
护院们一听,双眼发亮,纷纷如同野兽一般追赶着云生。
宝三摩拳擦掌,一马当先地冲进树林,他实在是要抓住云生,好好发泄一下之前受到的屈辱。
“宝三哥,慢着!”二子忽然喊了一声,“你看看,这里会不会是‘逃怨林’?光想着追那小子,都没想到雀山还有这么一个怪地方。”
宝三一听连忙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只见云生进去的那个密林幽幽深深的,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路,隐隐约约地还听到一阵阵阴冷的鸣叫,让人不由得牙根哆嗦,顿生寒意。
“是那个一进去就出不来的‘逃怨林’?大家都说这个鬼地方就在城郊,却没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大概,大概就在这里吧?”宝三脸色登时发白。
二子这时也没了笑容,说:“听说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桃树,一年四季都在开花,却从不会凋谢,人一进去就迷了路,蒙了眼,一直走啊走,走到死为止!里面还有很多害人的妖怪,要吃人……嘿嘿,没想到这小子慌不择路,竟然跑了进去。”
宝三壮实的身子微微发抖,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爷那里可不好交待。”
二子发笑道:“要不,宝三哥你进去查探一下,要是抓住了那小子,又能平安无事出了来,我就在老爷面前把全部功劳都让给你。”
宝三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说:“还是别了,要去你去吧,我什么功劳也不要。”
二子看了看后面的护院,拉长声音道:“那你们呢?要不要进去?”
那些护院也是听说过“逃怨林”的,虽说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但没必要为此丢了性命,纷纷止住脚步,左瞧右看,没一个人敢往前走。
二子冷笑道:“好事就在眼前,却还推三阻四,要是今天没个结果,我看你们都别再想呆在洪安城!老爷的手段,你们难道还不清楚?”
可以说,但凡犯了事的下人是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乔宅的,左右是死,富贵险中求,何不去拼一拼?威迫利诱下,已经有护院鼓起勇气走进了“逃怨林”。
“你们呢?怎么办?”二子看了剩下的护院的一眼,缓缓说道。
“我们去,我们去。”最后的几个护院也进去了。
二子深呼一口气,脸色泛白,与宝三商量道:“他们都进去了,我们只需在这里等,若是入夜了还没人出来,就回去给老爷复命,说这小子已经死在树林里,尸体被野兽吃掉了。若是有人出来,甚至抓住了那小子,那就不必多说了,赏金我们两个人分。”
“对,就这样,还是二子你有办法。”宝三附和道。
“呜——”
就在这时,忽然从树林里传出一声惊鸣,二子和宝三顿时吓得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
……
云生在密林里快速奔跑,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护院们的叫骂声,到了后来,后面越来越静,转头一看,发现已是空无一人。云生放缓了脚步,转眼看看四周,只觉这个树林很是幽深,头顶上的树叶密密麻麻的,透不下来一点点的亮光。
漆黑的树林本来没有路,但随着云生的步伐,竟逐渐延伸出一条路来,就好像周围的树木故意避让了一样。
云生心生纳闷,走多了几步,忽然间眼前一亮,只见前面出现一个桃林,鸟语花香,落英缤纷,一条小溪从中而过,静静地流淌着,潺潺流水如珠如玉。
云生一喜,走到溪边蹲下,不多想就捧了一把水喝了下去,感觉这水又清又甜,忍不住又喝多几口。
水进干喉,有如甘露,顿觉神清气爽,云生抬头一看,见桃树上结了许多的果子,红里透白的看来已经成熟,但放眼一看,远远近近数不胜数的一片桃林又是开花又是结果,甚是奇特。
但此时云生饥肠辘辘,哪里想太多,脚一蹬,身子一跃,便翻身爬上了树,摘了几个果子吃下肚子。
一顿饱吃后,云生不但觉得气力全都回来了,就连身上的瘀伤和伤口也似乎痊愈了,胸腹间还有股暖洋洋的气息在缓缓流动,非常舒服。
云生循着林中小径一直走,只见这里恍如仙境,就像传说中的“桃花源”一样。
然而走了不久,天色忽变,漫天黑云重重地遮盖下来,桃林消失,四周变得幽暗而恐怖,“呜呜”的怪异之声远近震鸣,十几道青色冷然的亮光在附近闪烁着,好像有很多可怕的野兽盘桓四周。
“看看那姓乔的是怎么对待云生的?云生可是云家留下的唯一骨肉啊!”
“这座宅子本来就不是姓乔的,他凭什么占为己有?云家对我们有大恩,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乔大那畜生为非作歹?”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人强取豪夺,鸠占鹊巢,早已疏通上下关节,只手遮天,我们势孤力弱,云家又人丁单薄……”
“你们还是少说点好,要是我们再多说什么,恐怕也要被赶出去,到那时候,云生可该怎么办啊,今年他才五岁……”
“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唉,天道不公,云生少主,你要平安长大成人啊……”
“希望乔大能有一点点的良心,看在老爷的英魂面上,不至于让云生过得太苦……”
“他要是知道,怎么能活到今天?”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乔管家,不然我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将你拖下去!”
“……”
好像有很多人在耳边说着话,声音强弱起伏,反反复复地重叠着,云生猛然一惊,想起这些话都是以前听到的,说话的人有谢伯,张婶,李叔,当然还有何伯,他们都是曾经照顾过云生的人。只是现在他们全都不见了,其他人都说他们是另寻出路,离开乔宅了,直到现在云生才恍然大悟,或许,他们一个个都是被乔礼逼死了,像今天的何伯一样。
过去年幼记不清这些话,很快便忘了,现在细细听来,仔细回忆,原来这一切是多么的可怕和可悲!就像一个恶梦。
忽地传来一声空明的笛声,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忽然从天而降,一句话也不说,举起手上碧绿如玉的笛子就要往云生头上敲去。
云生惊出一身冷汗,还来不及看清他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歪头转身,耳边一阵冷丝丝的风刮过,惊险躲开。
“好险!”云生暗呼了一口气,看这个力度,要是被刮到,脑袋恐怕要像西瓜瓢一样被敲碎!
青年一声冷笑,身形忽的变幻,竟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鹰头虎身,双翅张开,足有一丈宽,遮天蔽日。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好的桃源仙境怎么会有这样的凶猛妖怪?
看着妖怪的鹰嘴如铁钩一般划来,云生已没有空闲迟疑,转身便跑。
妖怪扇着羽翼,刮起狂风,瞬息间电闪雷鸣,在大地上划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岩浆汹涌,大地一片火海,焚烧着一切。
云生望向远方,只见前面是丛林平原,后面是火海和断裂的悬崖,前是生,后是死。
云生唯有一直跑,朝着地面完整的地方跑,抓住唯一的生机。
不久之后,裂缝渐渐闭合,火海沉落下去,随之天空漏下了一个大缺口,就像倒下了一大盆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潮水翻滚而来,如同汪洋巨兽一般吞噬着所有事物。
云生越跑越快,潮水一直在后面跟着,却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潮水渐渐退去,一时风平浪静。
只见眼前出现一个山谷,瀑布如白练,从山上奔腾而下,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薄雾,如有仙气。谷内长满桃树,溪水叮咚,跟之前桃花源看来是同一处地方。
不知为何,云生对这里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曾经来过的样子,情不自禁的,他信步往前走去。
走出不远,就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只见一间茅屋,旁边一个小亭子,前方有个有个荷塘,旁边的一株大桃树缀满桃花,并未结果,和山谷里其它桃树并不同。
桃树下摆放着石桌和石椅,石桌上平放着一把暗红色的桃木剑,邻旁是一本古色古香的书,看起来却如珠似玉。
石桌和石椅上布满灰尘,看来已经很久都没人来过,但奇怪的是,桃木剑和书的表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埃,好像有人常常擦拭的样子。
桃木剑的剑柄上刻着一个“玄”字,云生忍不住拿起桃木剑看了一看。
忽然间,一阵清香拂过,桃花瓣飘舞如粉蝶,一名妙龄少女从桃木剑蹁跹而出,姿态娴雅,有若仙子,只见她眉目低垂,恰似花苞半闭,抬头看了云生一眼,脉脉一笑,轻启薄唇。
少女并没说出声音,只是嘴巴上下张合着,但云生却明明知道少女在说些什么,只有五个字:“阿玄,你来啦。”
至于为什么知道,云生也说不清楚,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像是见过她,还能喊出她的名字:“夭夭?”
话毕,少女全身散出黑气,面容渐渐变得狰狞,如同地狱里的厉鬼,嘶声着:“不,你不是他!你是他!我,我杀了你!”说着伸出缠绕着黑气的手抓向云生,但一瞬间,少女容颜随风散去,竟又化作花瓣,汇入桃木剑中。
“她,到底是谁?”云生额生冷汗,喃喃自语,细看手上的桃木古剑,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虚无缥缈,似真似幻,右手不自觉一移,放在了旁边的书上。
那书触手冰凉,封面是浅蓝色的,泛着淡淡的蓝光,看来不像是平常的纸张书籍,倒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封面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一点的灰尘,很是干净,就好像从未有人翻开过一样。
云生捧起书,翻开封面,打开第一页,只见薄如蝉翼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不禁有点惊讶,连续翻了几页,都没有任何一个字,翻到最后一页,依然没有。
无字天书?!
云生感到惊愕,有些糊涂了。
忽然,从书里射出一道金光,接着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看不清身形,既熟悉又陌生,他微微笑着,将一道光柱打进了云生的身体里。
那个人影是谁?!
云生感觉身体飘在空中,像是神游天外,无数的光点在自己的身上闪烁,每一处肌肤,每一个穴位都变得会呼吸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有种脱胎换骨的奇妙,全身充满着力量。
接着像是忽然涌进一段记忆,脑海里随之翻起了汹涛骇浪,奔腾不已,又有一道金光穿了进来,光芒四射,波涛渐渐平息,最终风平浪静,海水全都汇集一处,稳稳流淌着。
那段模糊的记忆反反复复地叮嘱着自己:找到夭夭离散的二魂七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云生下意识地想要抵抗这股力量,但这股力量似乎已经融进了血液里,叮嘱的话语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心头,让自己无从抵抗,无法拒绝。
“这是仙人的法术?”云生心中低呼,双眼却睁不开来,如同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