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
云生快步来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全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在原地乱划乱刺,像在对付什么可怕的东西,但在云生看来,他前面根本什么也没有。
“走开,快走开!”少年大声叫着。
他是伊弟?从少年的身形和声音来判断,云生很快就认了出来。
云生身形一移,便来到男孩身边。
“你要干什么?走开!”伊期乱刺一通,不让云生靠近。
云生飘然躲开,指尖一弹,一股灵力如同细小暗器,“叮”一声将长剑震落。
“伊弟,你在干什么?!”云生面容严峻。
伊期转过脸来,只见他满脸是血,两个深深的眼眶空洞无物,脸容扭曲而狰狞,厉声喊道:“眼睛,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赔我!”他右手一扬,又幻化出一把长剑来,朝着云生的双眼狠狠刺来。
伊期如同一头发怒的流血野兽,没有一丝人性,混杂着悲愤刺耳的话音,让人不寒而栗。
云生轻飘飘地躲开,站在不远处看着伊期,心里是又痛又怜。
伊期又在原地胡乱攻击,又快又猛,“呼呼”不绝的挥剑声就像是一声又一声孤儿无助的哭叫。
伊期渐渐地感觉累了,一把跪在了地上,“呜呜”地哭着,声音传了开来,在周围不停地回荡旋转着,反反复复地在哭泣,好像有很多人跟着他哭一样。
“云哥儿,”伊期轻轻地说,“小时候爹娘嫌我长得丑,就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了有钱的乔老爷。大家害怕我脸上的伤疤,都讨厌我,没有伙伴和我玩,也没有人理会我……他们都欺负我,打我,骂我,在我脸上吐沫,只能吃腥臭的饭,喝脏兮兮的污水。幸好有你,云哥儿,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特别关心我,虽然日子很苦,但我不怕,因为可以跟着你走,有你带着我……”
“但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打破了乔老爷心爱的一株兰花,他就让人打断了我的腿,从此以后,我只能用拐杖走路了,有时候,他们还会抢走我的拐杖,我走不了,只能爬着,一下一下挪回去……呜呜……”
伊期蹲坐在地上,身子不停哆嗦着,哭得嘶声裂肺,令人凄然。
云生想要出声安慰他,但喉咙里好像有东西塞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为什么?!”
伊期忽然一声尖叫。
“我连眼睛也没了,什么都看不见,我该去哪里?哪里会要我?究竟是什么人,抢走了我的东西?!”伊期咬牙切齿,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这个人世间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全都埋进地下,黑漆漆一片,那会大家就都没区别了……”
伊期话音刚落,四周顿时一片黑暗,丝丝寒气逐渐蔓延,由外至里地慢慢渗透。
云生布起玄术护体,却依然感觉到寒气刺骨,这冷就像是寒冬之时,只剩孤独一人留在荒芜的野外,四周寒风呼啸,滴水成冰,飞浮的冰屑刮在脸上,这寂寞无助的冰冷可以将人慢慢推向绝望,粉碎一切无果的期盼……
寒气凝结成冰,颗颗冰粒一层又一层地叠起,化为千万根尖锐的冰锥,闪耀着白色的光芒。
不一会,云生前后左右,上下四周全是尖锐的冰锥,围成了一个密封的冰墙,令人触目惊心。
“轰!”
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下了命令一样,冰墙上的万根冰锥便如雨一般射了过来。
云生沉气敛神,一挥桃木剑,幻生金光华彩,层层霞气笼罩在身子周围。
冰锥重重冲撞在霞光上,“彭彭”之声不绝于耳,如有万钧之力的铁锤敲击在上面。
“桃霞”结界具有反震之力,冰锥碰撞在上面,瞬间破碎直至化为虚无。
然而,四周闪着白光的冰锥失而重生,不少反多,前仆后继,连绵不绝。
云生感觉身形震动,体内气息也随着冰锥强烈的撞击而冲荡着。
虚幻之术,不能处处防守,要自行找到破法之机,不然只是作茧自缚,慢慢等死。
云生心念至此,迅速在胸前画个光圈,腾跃而起,将全部灵力布于指端,桃木剑不停急速旋转翻滚,破空之声如万鸟齐鸣,刺在重重叠叠的冰锥之上。
顿时,白光和金光激烈冲撞,宛如两个巨大的龙头在相互撕咬,发出了刺耳的“嘶嘶”声。
“啊!”
云生厉声一喝,双目圆睁,手上的青筋隐约可见,他全身都被一股强烈的气息包围着,扰动着他的五官七窍,似乎有许多的人在严加责怪……
“你为何要来?!”
“滚开!”
“凭什么来打扰我?”
“我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不要再回去!”
忽的一声巨响,由冰锥围成的冰墙倒塌下来,前推后倒,如翻山倒海一般倾颓,像有一个巨大的手掌将它拍碎下来。
周围一片虚无,像是什么东西都没了。
连光都好像是黑色的,在身边缓缓飘荡着。
不知什么时候,云生站在一个幽静的山谷里,瀑布如丝绦,遥挂山川,桃树成列,溪水如珠泪,鸟语花香,落英缤纷,一名少女站立在旁,婉婉而笑,春风吹拂,仙气冉冉。
云生顿觉身心愉悦,一切都不再想,因为想要的都已经拥有,再没别的了,还要烦恼些什么。
世间的人奔波逐流,不外乎在找着自己所想要,而现在,梦寐以求的都有了,还要奢求些什么呢?
周围是这么的安静,一切都这么的恬然自在,好像就连时间的长河也停止了流动。
“云哥儿,走吧,这才是我们想要的。”
伊期出现在身边,脸上的火烧疮疤已经脱落不见,重现过往灿烂的笑容,他不再拄着笨重的拐杖,在前面招着手,欢乐地跳着,大大的黑眼睛闪耀着水润的光芒。
谷平善挽着谷婶的手,小个子的谷雨也跟随在身边,他们一家人也在这个桃花谷幸福生活着。
云生也微微笑了,这些不是很好吗?长生不老,脱凡飞仙,无穷无尽的玉书仙法,就算全部拥有,恐怕也比不上山谷底下一间茅屋里的其乐融融……
但是……
像是梦魇一样,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女忽然出现,她睁着血红的眼,却在默默流泪,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泥人,浸满了血,都看不清是怎么样子的了。
乔雪萝?
天地间吹起了黑色的狂风,电闪雷鸣,撕裂着如黑洞一样的天空,里面走出来个年轻男子,他手里拿着一根青绿色的竹笛,冷冷发笑,猝然发狠,一笛敲在了少女的头上。
他是谁?
云生恨得牙根紧咬,随手拿起桌上的桃木剑,桃光闪耀,照亮了四周。
原来,眼前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一阵罡风突然扫过,一支墨绿色的笔旋转半空,熠熠生辉,吹散了四周的迷雾,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书生腾空而至,手中掐指,意态潇洒。
云生看清来人,苦笑说:“元岱,幸亏你来了,没想到我也中了这幻术,几乎深陷其中,差点就被迷惑了。”
那青年书生自然不是幻境里那个持着青笛的人,他手上拿的不过是他的武器“泼墨”。
陈元岱警惕地环视四周,说:“我半夜起来,不见了你们两个的踪影,我对破庙附近还算熟悉,很快发现了伊期小兄弟的脚印,这才跟了过来。这幻术非常厉害,要不是我随身带有‘淬云散’,还不敢随便闯进这里来。”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云生说,“闻一闻便可。”
这“淬云散”虽说是药粉,却是用来闻的,想来也是非常奇异,云生将药瓶凑到鼻旁轻轻吸了吸,只觉一股淡淡的芬芳,隐隐中带着青素的竹叶味道,灵台如有春风甘霖滋润,神志顿时一清,精神也为之一振,实在是灵妙得很。
这时,清冷的圆月悬于半空,浅浅浮云若有若无。
月光投射进密林里,月影斑驳,稀疏可见,四周寂静无声,数十个百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围成一个圈,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