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破茧而出”的百姓在温和的阳光照耀下,渐渐苏醒过来,他们当中各有男女老少,突然发现自己竟处身于满是枯木黑水的树林里,登时都吓了一惊,无力地瘫软在地,有一些人更是懵得在大声哭泣。
原来这些人或瘸,或眇,或聋,或哑,或患有重病,可都算是身有残疾之人,忽然来到了这个陌生而恐怖的地方,不由得有了恐惧之心。
这里污水横流,孤寂灰暗,毫无生气,一个人起了伤心之意而低声哭泣,便像瘟疫一样传染出去,其余的百姓也跟着黯然垂头,更是增添了一片愁云惨雾。
陈元岱看着这些可怜的百姓,心里戚戚,便说:“云弟先留着这里,我回去告知城里的百姓,找人来接他们回去家里吧。”
云生摇头说道:“还是不要了。”
陈元岱诧异地看了云生一眼,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毒素未清,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长途跋涉”,本想解释一下,却又听云生缓缓说道:“当一个人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正沉溺其中,享受着那一种醉人心脾的愉悦的时候,却轰然醒来,发现刚才的发生的一切竟然只是绕梁一梦,大概都会有一种怅然若失,茫然懵懂的感受吧。我昨晚也曾中了幻术,很是清楚这种孤独害怕的滋味,而且他们身有残疾,想必那种滋味更是深刻难受。”
昨晚伊期漠然而执着的神色,还有其他人如同朝拜仙神一般虔诚的样子,云生记得很是清楚,大概也能了解到伊期双目失明后的孤独无依。
即便是中了幻术,被人操控着,但梦里的心声和呐喊不才是最真实的吗?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能被假象的漩涡禁锢在其中,定然是对真实有着难以割断的念想和牵挂。
朝阳映照在伊期满是皱褶的脸上,还有那双空洞干枯的眼眶,看来分外的光暗分明。
“云哥儿?是你在这里吗?”
伊期轻轻叫了一声,带着哭腔,有点凄凉,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云生走了过去,将伊期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稚弱的肩膀,轻声笑道:“我在这儿,没事吧,稍等一会,我这便带你回去。”
云生转过身,气息内敛,朝着树林里其他人朗声说道:“这里是唤声林,离洪安城大概就几里路,昨晚我们无意中遇到了你们,以为你们都是迷路了,于是就一直守候在一边。现在天已经亮了,我知道各位身有不便,但这里荒无人烟,你们便回去吧。”
众人一听,便都哗然,议论纷纷,却是没人敢离开。
陈元岱听了云生方才的一番话,以为是要帮助他们,好做一番善事的,却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但把昨晚发生的怪事一语带过,还有“任由这些残疾人自生自灭”的意思,还本想开口说话,但眼光余处看见云生摇头示意,才没有说出来。
这时百姓里有人看见云生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以为他也是道观里的道士,便说:“你不是观里的道长吗?素闻你们扶危救难,积善求德,远近有名。我们都是行动不便之人,要自己回去走几里路,却不是找死么?莫不就在这个可怕的树林里等着野兽来?”
听了这个人的话,众人又是唉声叹息的,哀伤惆怅,怨声遍地。
云生面无表情,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们都是可怜之人,若是你们处处等着别人来救,不是说明你们都是无用之人?我想你们大概都不甘心吧?你们当中有眇目的,却是腿脚便利;腿有残缺,双目则是完美无损。三三两两一同回去,我想应该也是可以的,依靠自己来行动,不再拖累别人,不正是你们一心所想要的吗?”
话虽短,但众人一听,却是默默无语,渐渐露出了心悦诚服的表情,有些人相互搀扶着过来感谢说:“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但想来便是两位道长救了我们。我们身有残缺,先是自暴自弃,却又不得不依靠别人,反而习惯成自然,以为便是理所当然的。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啊!”
这时,陈元岱方才领悟到云生的真实用意,心里对他的评价又是高了一层,想起昨晚他临危不惧,还鼓励自己才逃得生天,默默地也有了钦佩之意。
众位百姓果然如云生所言,三三两两的相互搀扶着回去,我作双目,你为双腿,耳听六路,手斩荆棘,虽是走得慢,不太自然,却是走得非常认真,想来回去洪安的这一路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树林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林中除了云生和陈元岱两人,便只剩下伊期,还有谷平善了。
云生走了过去,说道:“谷伯,我送你回去吧。”
谷平善早已认出了云生,却是迟迟没过来招呼,行动不便自然是个问题。他身子歪靠在一根枯木上,年纪还不到四十,满脸风霜的脸上却已经布满高低不平的皱纹,看着很是憔悴,老了许多。
这时,他还满脸是枯黄的泪,愁苦不已,见到云生过了来,抹了抹泪,回了一声:“云生,你回去吧,先别管我了。”
云生眉头微皱,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谷平善抬头看了云生一眼,哽咽着说:“小雨还没回家,我想要去找他。”
云生想起谷伯的儿子谷雨失踪的事,之前是听衙门的人说会交待给松鹤观的人帮忙去找,但如今按照妙玄子的所作所为,那恐怕只是一时推脱的话,而且经过昨晚的事,云生感觉这又会是妙玄子的阴谋诡计。
云生柔声劝慰道:“谷伯,我看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行动不便,到时找不到小雨不说,到时要是小雨真的回来了,恐怕还见不到你呢!”
听了这话,谷平善身子一震,嘴巴微张,显然是被云生的话一时镇住了,但过了一会,却又是自言自语地说:“不会的,就连松鹤观的道长都找不到,还有什么用呢?找不到小雨,我还活着有什么用呢?”
云生连着劝了他几句,指了指陈元岱说:“这位陈公子是修道门派的一名弟子,有他帮忙,定能找到小雨,谷伯不要担心。”
陈元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为了安慰忧心忡忡,思子成痴的谷平善,他也不多谦逊了。
谷平善怔怔地看了陈元岱一眼,上下打量,本来想着要说什么,却又脸容一僵,摇头说道:“唉,我本来找到了小雨,却不想一眨眼就不见了他,要是再多看他一眼该多好?我的儿啊……”
陈元岱微微有点失望,从腰间衣带里取出一小粒丹药,对云生说:“这是宁神安心的药,不如先让他服下,带他回去再说吧。”
云生点了点头,看着谷平善吞下丹药,不久便沉睡过去,再也没说那些自言自语的话。
离开了唤声林,只见天地一片澄明,苍穹如洗,干凉的秋风吹拂在身上,并无萧瑟之意,反而令人心清神明。
但是,回到了西夕村,只觉一片宁静,家家户户闭门锁户,不再是云生上次来这里的那般人来人往的光景,大有秋风扫落叶之感。
云生放下了伊期,展望四周,见这个幽静的小山村里,外头田里的蔬菜瓜果倾泻一地,乱糟糟的有着许多杂乱的脚印,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人故意毁坏了。里头不少的房屋被推倒了一角,露出了残垣断壁,有些地方云生竟然发现了干枯的血迹!
云生和陈元岱相互看了一眼,眼里同时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这些迹象,倒不像是人为的,似乎就是野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