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得
没想到虚亦竟会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云生颇为惊讶,想想自己自从进了逃怨林,便见识到道法玄术的威力,知道三界六道的存在,拓宽了对这个人世间的认识,更学会了炼气修炼,由里到外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从一个平民杂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修仙侠士”。
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发生的事看来像是虚幻,是以前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却不可否认,云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假象。
于修炼一道,虽是勤加修炼而不辍,但也知道,自己能够这么快突破炼气境界而到达筑基中期,远超常人数年甚至十多年,很大的原因便是有无字玉书和桃木古剑的助益,不然灵烨长老和虚余道长要抢这两件宝物又是为何呢。
这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其中曲折是否能跟虚亦细说?
云生想了想,但见虚亦满脸迷惘懵懂的样子,终究还是出口要说。
“罢了,”虚亦摆摆手,低下头去,忽然又说,“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世间便是有这么多玄妙之事,哪能一一阐述作解,况且这是居士的私事,实在是冒昧了。”
见虚亦说出老子《道德经》里的这番话,云生便顺水推舟,不多说了。
“只是,”虚亦脸容一滞,再次露出迷惘的神情,“正如虚余那般说,为何居士能正面抗击巨兽而不败,而我们只能躲在身后,苟且偷生?为何有些人勤勉一生,倾付所有,却只能一无所成,碌碌无为?为何有些人不动一指,偶得天成,便轻轻巧巧地获得了常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修不成的东西?”
“为何世间有人出身富贵,衣食无忧金屋满堂,一世名利随身;为何却有人出生贫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终生奔波劳累?”
“为何观主能够制服妖魔鬼怪,赢得百姓敬仰,而我这个大师兄不过是徒有虚表,名存实无,不堪一击?命也?运也?还是情缘?人的一生,是否终究逃不过这几个字?老子祖师乃得道仙人,道法高深,修为精湛,自然能俯视众生,说那玄妙之事。而小道不过是**凡胎,一生大概也不过是井底之蛙,残叶落花,死水一潭,愚昧得很,这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参透的事啊。”
“我七岁时便进了道门,拜在师父门下,二十多年来一直虔诚修道,也许是我天性驽钝,悟性太差,‘道’一字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片汪洋,永远没有尽头,又像是一座深山,没有一条路径。我走啊走,爬啊爬,没有船,也没有扁舟,没有拐杖,也没有脚印,只有那淹没喉咙的水,铺满山的荆棘和草木。”
“我像是一个瞎子,走在黑夜里,找不着方向。我叫师兄虚宁一声,他却把我当做是路边的野狗,只逗弄一番;我喊虚净一声,他却冷冷从我身边走过,吐出一口唾沫;我叫住虚余,他便抱胸站住,随意顶嘴,满脸不屑;我要叫回虚平,他笑着回来,满口称是,但一背过头,他便暗暗偷笑,与他人议论去了。唯独师父青河长老,对我很好,虽然我也不讨他的喜欢。”
“但我有自知之明,这些倒是无所谓,我自该如此。虚余为求桃木古剑,多番偷袭居士,自是为了得偿所愿,能够大展威风,名扬天下,可惜最后不过是落得个穿胸身死的下场;虚平年幼无知,平常虽是恃强跋扈,目中无人,却与他自小孤苦有关,过于依仗虚余而有些不自知,不足为过,最后仍逃不过惨死当场的命运。而我呢,身为大师兄,对他们无法劝阻,无法训诫,无法挽救!我付出所有,喊出最大的声音,用尽所有的力气,依然没有将他们拉回来,最后留在我眼前的不过是一片虚无,一朵无果之花!这就是我所想要的吗?”
“还是说,人世间本来就是虚空一场,有的人做了个美梦,自然心满意足;而我做了个噩梦,便权当是上天的惩罚?若是如此,倒是遗憾得很。”
长长的一段话,说到最后,虚亦“噗通”一声跌倒在地,苦苦笑着,不停地摇着头。
听完虚亦这一番话,云生和陈元岱想起近日来的遭遇,不禁有些同情他了,紧紧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劝解。
“道长,”云生长长呼了一口气,说,“小子未及弱冠之年龄,年幼无知,之前不过是个财主仆役,阅历甚少,这人世间的道理我也不懂得多少。”
虚亦苦笑道:“居士不必过谦,我观居士虽然年龄尚小,但少年老成,多日来,还以为居士有千年灵体附身呢。”
“道长说笑了,”云生接着说:“自女娲补天造人以来,世间的人便越来越多,人的差别便越来越大,哪里有相同的两个人的道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理,纵然修炼成仙,也会有兴有衰,有终有始。强弱之分,便是众生生存下去的天道啊。道长所一直追求的,求而不得,求而既得,既是喊了出去,伸出了手,就算结果不如意,也没有否定这一切的理由啊。小子说不了什么大话,只想说这八个字……”
“嘻嘻……”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这一声讥笑,一个黑影像一阵怪风吹了过来,冷飕飕的,一身黑衣,就连脸也用一张鬼面具遮盖住,只露出一双发着青光的眼睛,像是从地府来的鬼差。
“你是……”陈元岱身子一震。
云生分明认得他,他便是唤声林里遇到的黑衣人,到他现在为何蒙着脸?莫非真的是元岱的师叔青阳子?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要干什么?云生心里转过千头万绪,为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做好了准备。
黑衣人双眼一眨,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可他似乎并无动手的意思,只从袖子里取出一颗黑色丹药,对虚亦说道:“别听他的胡言乱语,你只需把这颗丹药吞下,你就能如愿以偿,不但能在师兄弟面前扬眉吐气,就算是你的师父青河长老,观主玄妙真人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虚亦看着黑衣人手中的丹药,丹药就在眼前,离自己是这么的近,自己想要的不就是他所说的那些吗?他不自觉地缓缓伸出了手。
云生觉得黑衣人手中的丹药似曾相识,终于想起雷四,莫非这是令人发狂而力量剧增的药,变成骨头怪物?
“道长不要!”云生急声喊道。
虚亦身子一震,嘴巴哆嗦着说:“天下恐怕没有这种神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小道还是不去追求这虚幻之物吧。”
“嘻嘻。”
黑衣人发出一声怪笑,双眼青光大盛,像是深潭底下的荧光,深邃无底,“真的不要?伸手即得,这是你多少年来的夙愿,来,吞下吧。”
黑衣人将丹药递到了虚亦嘴边。
“真的?那好。”虚亦眼神涣散,六神无主,缓缓张开了嘴。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别装模作样的。”
陈元岱怒喝一声,手中“泼墨”一刺,一道玄墨散了出去。
“哼,真是不知好歹!”
黑衣人的话冷若寒冰,随手抓住虚亦的颌下,将他挪过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见玄墨便要溅在虚亦的身上,陈元岱急急一收“泼墨”,滴滴黑墨竟像一根用长线连成珠子,可收可散,一转弯,便又甩向黑衣人。
黑衣人哼笑着推开了虚亦,连连退后,身形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竟一下子消失不见!
“小心,不可大意,他还在附近。”云生沉声说道。
虚亦回过神来,走到云生身边,三人呈三角站立。
“他在那里!”
陈元岱大喊一声,指向不远处。
只见黑衣人正站在黑色丝茧上,冷冷发笑,伸出手来,握住一把黑气萦绕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