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云神色一凛,右手捏诀往上一提,瞬息间便又回到了紫络寝殿门口。雕花大门一如她离开时紧闭着,门外两边各立着一位仙娥,恭顺地低着头,似是什么都没见到的样子。她皱了皱眉,伸手推开大门,赫然瞧见屋中杯盘碗盏静立,只侧边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和风从窗隙中钻进来,扰落了一地的宣纸。
紫络逃了。
而且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白皙的宣纸被地面的水渍透出淡淡的痕迹,显然紫络离开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眼下并不是声张的时候,趁着还没人发现,江溪云若是能将人寻回来,问个清楚是最好。若不能和平解决,也得先寻到人。江溪云立时做了决定,却在准备动身离开时,被一枚雷信生生拦住了脚步。那道雷信闪着紫色的雷光直直落在江溪云手中,瞬息间化作文字浮现在半空,甚至还伴随着风满楼焦急的声音。
“江溪云,司重逃婚了!”
九天有四信,以不同紧急程度划分作风雨电雷,分别以风、雨、电、雷为媒介传信,最低程度为风信,最急程度为雷信。四信可以选择寄信的形式和收信的范围,是文字、声音,亦或是二者兼有,是只收信人一人可阅还是附近所有人可阅,皆由寄信者决定。一般雷信不会被选做所有人可阅,毕竟事态紧急,不宜被他人知晓。所以江溪云打开这封雷信时也没有太注意,于是还未来及收手,风满楼的咆哮又接连传来:“你我分开后我去了司重的羽珲宫躲在院中,前时他是好端端地待在屋中,半盏茶时分前,他吩咐下人去替他取喜袍,把屋中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我觉着不对,偷偷溜进去一瞧,他已经不见了!”
江溪云被雷信中附带的声音震得发懵,并未发觉身后房门早被人打开,一位身着绾色衣裙的仙娥呆滞地站在原地,显然已经将刚才风满楼那番话听去了七八分。江溪云转头撞见呆立的仙娥,心道不好,遂沉声问:“你来作什么?”
“奴婢……奴婢来替花神娘娘净手……”小仙娥吓得哆嗦,却硬是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回话。江溪云心中突然烦躁,拧眉凉声道:“你自己净手吧。这里没人需要了。”
小仙娥连连应声,却又突然探头,鼓足勇气道:“若是水君逃婚,那他置我们花神娘娘于何地?”
倒是个替自家主子考虑的。只是这考虑里,有几分是实心意为紫络,几分是为自己打算的,就不得而知了。江溪云抬眼瞧了一眼仙娥,淡淡道:“所以你进来的理由是?”
小仙娥先是侧头看了一眼里屋,一张俏脸表情一变再变,接着突然一顿,慌张放下手中托着净手盆的木托,跪在地上一叠声道:“桃花花主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该先叩门的!”
江溪云神情不辨喜怒,只缓声道:“自己去凌渊阁领罚吧。”
小仙娥呼吸一滞,苦道:“是。”
江溪云等小仙娥从屋中离开,方才微微喘了口气。眼下司重紫络双双逃婚,就风满楼方才那么一吼,她这边的人保准是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知晓了司重逃婚的事;而小仙娥往里屋那么一瞥,自然也瞧见了里屋中并没有紫络的事实。就凭仙娥的嘴碎程度,不消半刻,花神殿便会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她其实并未有隐瞒众人紫络逃婚的事,只是被风满楼捅得猝不及防,令她一点准备也无。
江溪云叹了口气,走到梳妆台前从被紫络摘下的六尾玄凤冠上摄取了一丝紫络的气息,双手结印,片刻后一道紫色的光芒从印结中探出,化作一缕细细的光线,直直向屋外飘去。
这是江溪云利用紫络身为花神特有的气息所使用的追魂咒,时限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用作引子的气息便会消散殆尽,届时便是真的对寻找紫络毫无头绪了。
光线一出,江溪云眉心一动,右手捏诀瞬息间追了出去。紫光的行进路线很复杂,它先是在花神殿后殿徘徊了片刻,而后越过高墙,穿过十里花海,飞上二十八星宿的屋顶转了一圈,接着从离花神殿最远的角落上了第四重天,又一路跌跌撞撞闯过了药神的药林和化骨的风旭池,最终在一个完全相反的角落上了第五重天。江溪云跟着紫光一路跟到几乎吐血,她实在想不明白紫络费老大劲在九重天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的意义何在,是生怕别人瞧不见自己逃婚吗?江溪云愈来愈不解,速度愈来愈快,最终在一个拐角处一不留神,和迎面也是同样生风般地冲过来的人,撞上了。
不仅撞上了,还撞了个趔趄,俩人差点当场去西天拜佛祖了。
江溪云捂着撞到麻木的脑袋,老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对面的人倒是先嚷嚷上了,“谁啊走路不看路耽误我找人怎么办!第三重天那么大的婚宴热闹不去凑为什么要来这冷清的第五重天跟人玩对碰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溪云愣了愣,随即眉头狠狠皱起,单手呼过去一阵风,给对面人吹了个清醒:“风满楼你找司重怎么找上了第五重天?”
“啊?”被风吹懵了的风满楼冷静下来,方才发现跟他撞上的是江溪云,随即奇道:“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上了第五重天?”
江溪云揉了揉额角,“自然是找紫络。”
“紫络?紫络不是在花神殿待嫁吗,你上第五重天来找她作甚?”风满楼大为不解,想了半刻,哦了一声,“紫络也逃婚了?”
江溪云瞧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风满楼更不解了,“照你所说,水君花神缔结连理一事乃天帝旨意,二人初时并未反驳,按理不该出现差池。若真说后日有人反悔,不愿履行这婚约了,逃婚就罢了,一逃还逃俩,这下可不是打了天帝的脸面?”
江溪云冷冷瞧他一眼,“你可真是个乌鸦嘴,昨日说过今日出事,今日便当真出事,出的还是大事。”
这话倒是说得不留情面,风满楼一噎,果断转移话题:“你说你是来寻花神,可为何寻到了第五重天?”
“以气息为引下的追魂咒,那光束一直走到了这,我寻过来的。”江溪云往风满楼身后瞟了一眼,紫光还没灭,直直地往前飘去。她收了眼,看了一眼风满楼,“想来你同我用的方法一样,也是顺着光束过来的吧?”
风满楼点头,“我也奇怪,那青光出了羽珲宫便开始左拐右拐,先是在第三重天兜了个圈,接着横穿第四重天,最后到了这里。”他也探头去看江溪云身后,急道:“不若我们先找人,给对方留个魂印好随时交流,我怕一个时辰快到了,届时若还找不到,麻烦可就大了。”
江溪云赞同道:“早些寻到人便少生些事端,虽与你我无太大关系,但毕竟紫络乃我好友,我也该搞清缘由,也好护着她。”
言罢,江溪云趁着风满楼还未回神,右手凝气往他眉心一点——风满楼只觉眉心一阵剧痛,便听得江溪云道:“我已给你留了魂印,在左肩肩窝处有一个五瓣桃的炎色印记,若想毁了魂印,只需对着那五瓣桃印扎一刀即可。”
风满楼哀叹,五瓣桃美是美,就是这留下和去除的方法太暴力了点。江溪云瞟了风满楼一眼,瞧见他满脸哀怨,忍不住笑道:“你要是想,我也有法子不让你痛便取走印记。但眼下,我想还是先找人比较重要。”
于是风满楼仔细管理好表情,对着江溪云一拱手:“多谢桃花花主手下留情,那我,”他抬眼挑眉,“先走一步?”
“南海龙王六子,你这一拜我可不敢当。”江溪云笑道,“走吧走吧,今儿本是大喜日子,多生事端也不好,早解决也早舒心。”
风满楼应下,转身循着青光而去。
二人拜离之后,江溪云也循着紫光继续前进。只是这回紫光不再多绕路程,而是直直冲着第八重天而去。江溪云跟得心中焦急,她怕极了那道紫光进了九重天,若真如此,到时便不只是逃婚这么简单,恐怕还有剔除神骨,跳戮仙台的惩罚。好在那紫光停在了第八重天拐了进去,江溪云不敢多做停留,急急跟上。
她循着紫光来时有着十足的信心,以气息为引的追魂咒万无一失,她总能将紫络找到。可终究造化弄人,那道紫光在落入第八重天后,忽地散了。
散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