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之地,顾名思义,取的是云飘雾缈之感。风溪云放眼望去,她附近远远近近大都是一些瞧不清楚模样的雾气,青白色的天上日月并轨,浮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移动,缥缈的雾气带着干净的蓝,一如被晕染的水墨画。
她身下是柔软如同鹅绒一般的感觉,鹅黄色的小花在她按下去的手掌边缘开出来,如同浓稠的墨汁一般,散着淡淡的馨香。风溪云换个地方再落掌,从前空出来的地方纷纷重新长满小花,而她按下去的地方小花一个接一个收苞,消失。
如同从未出现过。
放眼望去,这条小路上开满了这般模样的鹅黄色小花,如同铺着一条染了颜色的地毯。路边是颜色极淡的及膝高的青草,半透明的琉璃状,风一吹撞在一起叮当响一片,同样也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小路尽头是一座看不大清的亭子,像是用青玉砌成,四个柱子雕了些复杂模样的花纹,亭子往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和清澈见底的长河。
山川相缪,烟岚云岫。
当然,她身边还有个明显松了口气的江满楼。
江满楼伸手将风溪云扶起来坐着,显然是担心她躺了太久,着急站起容易眩晕。风溪云笑笑,道:“你醒的,可比我早。”
“我确实早醒了。只不过,是早了许多。”江满楼的眉头依旧微蹙着,“最初我去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这条路我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那座亭子似乎一直离我一般远。直到我有些乏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你却还未醒来。我有些慌神,索性守着你,却无论是喊、是推、是拍,你偏是醒不过来,着实吓着我了。”
怪不得
总觉得浑身疼得如同撕裂一般,持续了好久。
风溪云按着太阳穴,嗓音低低的,“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才最好,担心也没什么。”江满楼松了口气,“如今我们也到了云梦之地,并不急于寻找那片脊骨,我瞧你像是魂魄不稳的样子,先缓一段时间也无妨。”
风溪云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云梦之地千万年来鲜少有人得进,甚至可以说无人寻得过进入云梦之地的大门,她也找不到例子来类比自己遇见的情况,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应当是与自己的这具身体有关。歇了许久,也不知年岁轮转,风溪云站起来,捏了捏鼻梁扬下巴道:“便是那座亭子”
江满楼顺着瞧过去,点头:“是那座。”
通体如青玉砌成,四个廊柱雕着精细到吓人雕花的亭子。
风溪云咬了咬牙,搀着江满楼便顺着小道往前走。
神奇的是,她醒过来与江满楼一并走了,却发现那亭子其实离得并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走进一看,果真是通体由青玉砌成,牌匾是玄玉,上头躺着三个鎏金大字,“四兽亭”。这名字听着风溪云心底一惊,眼神控制不住往四根廊柱上瞟过去。
果然。
江满楼站在原地拧眉瞧着这座亭子,眼看着风溪云便朝着那廊柱走了过去,他来不及拦住
却在下一瞬,其中一根廊柱猛然绽放出绯色的光
红光大盛。
在被红光吞没视线的前一刻,风溪云果断后跳,一把抓住了江满楼的手臂。
那四根廊柱上刻的,是四兽。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一根,形态冷傲,不似凡间物。
混乱中江满楼察觉到了风溪云的体温,心思便安定下来。风溪云凑到他身边,顶着一片红光,压低声音道:“这里大约是初代的四兽葬骨的地方。”
如此看来,这里被称为云梦之地是有一定原因的。
云梦之地,藏于云雾梦境之间,虚无缥缈,无实体,无界限,缘者得进。不过是一片风景不同于别处的地方,为何偏要这般神秘
原因只有一个,这片空间,是初代绝大部分真神葬骨之地。
或是整骨,或是残骨。
为何云梦之地云烟雾缭,有白云洞仙气缔绕,有白猿修得仙身,还能拜玄女为师,引入九霄见天颜,得封白云洞君
因为此处,本就由真神葬骨了。
真神之骨,多半蕴藏着真神的神力,或经年飘散于天地形成天地精华,或存于骨中经年沉淀,得之,神力可大涨,几近为真神。
四兽亭下埋的是四神兽的神骨,那白云洞中藏的便是九天玄女的脊骨。至于这整片云梦之地
风溪云不敢想。
也许方才,以及之后,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在真神的神骨之上。
至于她刚到云梦之地久久不能苏醒,大约也是此地感应到了她朱雀真神之身,困住了她不得动弹。
风溪云就与江满楼执手站了半刻钟左右,眼前的红光散去了,视野恢复,眼前却出现了一位貌美的女子。
女子玄发,发尾赤色,及腰之长。眸色深红,兽瞳,细眉樱唇,右眼角有一只绯色的翅膀。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不规则的赤色晶石,锁骨上长着两三枚绯色的羽毛。女子身着暗红色混着赤色的长裙,右臂有臂钏,腰间有宫绦,皆暗金。她甫一张口,风溪云便觉脑仁一颤,随即低头:“王主。”
那是朱雀一族的老祖,朱雀之神。
朱雀低头,正正好看见风溪云的发顶。她微微抬头嗅了嗅,皱起好看的眉头:“怪哉”
她的声音极其空灵而酥媚,像极了缀着金银宝石的白蛇,几乎要钻进二人的骨子里。江满楼晃了晃脑袋,往风溪云身后躲了躲,风溪云拍拍他的手不说话,眉眼淡漠。
“你并非朱雀,而是玄女的魂。可为何是我朱雀的神身”等了许久也不见风溪云开口的朱雀终于忍不住了,她道:“你对我的呼唤有所回应你的体内却不止有朱雀的力量。白泽、玄女、朱雀、玄武,还有婆娑幻境的祝福你到底是谁”
风溪云苦笑,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定义,只得道:“神界上任九天玄女,风溪云。”
“风溪云啊姜璇玑的后代,长得应当很好看。”朱雀说了一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后代的身体,便拐了个弯,道:“璇玑残骨不在此处,魂魄不得聚,你们没法见她。”
“我们不是来见她的。”风溪云摇头。
朱雀奇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身骨被毁,毁于玄武之剑无道。肉身难重塑,我不得已借了您故去后代的身体。”风溪云嗓音沉稳,“玄女后代身骨被毁,我无法做我要做的事,听闻云梦之地有我先祖的一片脊骨,其中封了她一半的神力。我意愿借骨一用,重塑玄女之身,完我之事。”
她抬眼,眼神无波无澜,“如有叨扰,还请见谅。”
朱雀的眼神沉下来。
她的身后多了三个影子,两女一男。在那位青色衣袍的女子现身后,江满楼的身体一颤,被风溪云稳稳扶住。他迫不得已低下头来,一字一句道:“见王主。”
风溪云站得笔直,手底下稳稳托着江满楼。那是青龙之神,还有玄武与白虎,四个老祖宗瞧着她,她也不惧,俯身一拜:“四位神祖三生有幸,能在此地遇见您们。”
玄武咂咂嘴,叹道:“有我玄武之气君澈那小子,还没死呐”
白虎脾气爆,她二话不说抬手一提,风溪云的魂魄便从那具朱雀肉身中剥离出来,喉管被死死捏在她手里:“你不过是个没地位的玄女,还妄想拿到璇玑姑娘的脊骨”
风溪云只觉自己的魂魄一阵剧痛后,便被完全捏在了白虎的手中,动弹不得。那一瞬间江满楼挣脱了血脉压制红着眼睛去拽她的魂魄,“风溪云”却被青龙挥手弹开,淡淡道:“我的后代,你最好莫要与我们为敌。”
江满楼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血,眼神狠戾:“玄女脊骨是在你们手中罢并非在那白云洞中罢她本为玄女后代,取老祖脊骨护卫六界有何错你们为何要为难与你们不相干的人”
“她错就错在,拿了我朱雀的神身,要着玄女的脊骨,身体里流的,却有白泽的血。”朱雀神色冰冷,微微一抬手,朱雀神火便自风溪云脚底升起来,一簇一簇的,像是能吞噬一切。
风溪云神色淡漠,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白虎。
其实她是快背过气了。
她四肢都被死死钳制,只能被迫目视前方。为了不让江满楼看出破绽,她百般忍耐,最后化作一副冷淡的模样,魂魄之力却都在与朱雀之火与白泽之力作斗争。
朱雀神火,很冷啊
那是从十八层冥界提炼的魂火,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冰冷力量。
是赤色的、橘色的温暖的模样,却包裹着冻结一切的冰寒。
江满楼想上前将风溪云从白虎手中救下,却被青龙一掌拍开,连魂魄都几乎弥散几分。
风溪云瞧着,看他一次一次从地上爬起来,一次一次冲过去,却被不断地击退,魂魄几乎要淡出身体外。
她猛然发现,青龙在吸收江满楼的力量
当真是可笑至极
口口声声说着你是我后裔我当护你周全,却一次次将你打到魂魄飞散,力量一点一点被剥夺
这便是所谓的初代真神
风溪云想笑,却觉得四肢百骸如针扎般的疼。朱雀拧眉,“神火为何对你无用”
闻言,江满楼看向风溪云,果真那冰冷神火并未将她的魂魄吞噬半分,反而隐隐有覆灭的趋势。他呕出一口血,听见风溪云哑声笑道:“我说过啊我有雌雄双剑,玄武之剑无道,朱雀之剑我道。”
她费力从嗓眼里挤出声来,“我有火蛟蛟鳞炼化的业火红莲,亦有白泽骨发炼制的白泽神笔。我操控过朱雀真身,拥有婆娑幻境中唯一的万物。我被白泽百鸟祝福过血脉,九天寒雷下淬过身骨。玄女脊骨那本就是我的东西啊哪怕我不能掌握青龙与白虎的力量,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九天玄女”
风溪云笑了,朱雀神火覆灭,白泽松了手。
因为他们看见一片脊骨从远处的白云洞中飘了出来,周身泛着绯色的光。
风溪云朝着江满楼挥了挥手,他一身的伤痕便恢复如初。
她偏了偏头,道:“众真之长,晓万物,通百事。”
“如今,我玄女的东西,我要亲自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