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风溪云将颜泽的神身带去了玄女冢,以玄石为阵眼设下一道阵法结界,又为景程事先留好留守的位置。等打点好一切,她回到玄女殿,那山河阵法散出微微的玄光来,是一副阵法不稳的模样。风溪云叹气,蹲下来以风为刃在手腕上再割一道伤口,血淙淙流出来,渗进地下的阵法里。
白日里她已经放过一次血,便是为着稳定阵法去的。山河印要成型,须得万人鲜血为祭。而最容易生成怨恨阵法的法子,便是以施咒者的鲜血为祭,此番设成的阵法能力便会大大加强。只是用施咒者的鲜血作祭之引阵法会不大稳定,故而今晚风溪云还得加固一次。
风溪云的唇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地面上的血液如同有生命一般顺着阵法纹路流淌下去,逐渐布满整个房间。在差不多时她右手二指一并在伤口上一划,那伤口便转瞬愈合,连疤都不见,只留下一两滴血珠堪堪挂在她的手腕之上。
她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缓解了失血过多的头晕后,恍惚觉得大殿中分外安静。
风溪云抬头,五位圣灵齐刷刷地站在大殿之中,垂着头不去瞧她。
她一掏袖袍,果然,几人原身都不见了。
洛汐站在头一个,无字天书合起来静静漂浮在她手边。另外四个分边站着,景行偶尔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一眼风溪云,接着又迅速低下头去。风溪云看得奇怪,“你们这是做什么?”
景行往前走两步,最终还是没忍住扑了过来,钻进风溪云怀里:“主人……您为何非要以自己的血为引子划出山河印啊……”
“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风溪云站得一动不动,圈住了怀里的景行,“我曾给了司重太多的机会,如今我不想有任何闪失。所以我须得先准备好阵法,介时帝上帮我以四大凶兽残骨引来山河死脉,将司重彻底清除,不能再留任何可能。”
洛汐微微皱眉,“主人,您为何要这么做?”
风溪云不正面回答她,“你看看殿外。”
几人依言抬眼看过去,夜晚寂静无声,九重天之上空旷死寂如同被废弃的神殿。明明是富丽堂皇的宫邸,却连半分人气都无。洛汐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倒是雪鸿先出了声,“主人……”
“这便是司重作乱后的九霄。”风溪云抬眼淡淡地道,“九霄因着那一场诸神死役,大多神官魂逝,新上的神官因着未经历过那一场战役,多数被司重洗脑忽悠了去,加入了他的麾下。不去的寥寥几人与帝上一并守着这九重天,莫说我本是神界将领,更何况我与司重本就隔着血海深仇,眼下他又掳我之人,你们觉得,我能放过他?”
风溪云再不说话,手一伸,那泛着玄光的山河阵法便不断缩小,最后变成钱币大小印在了她的掌心。缥缃看了一眼窗外,又转过头来,“可是……这般大的神力消耗,主人,您已经……快控制不住了罢。”
她分明看见,风溪云身后有许许多多绯红色的小花绽放出来,颜色如血一般红。
风溪云往后藏了藏,无奈道:“掌握不好这具真神神身……总得承担相应后果。再者,这事情也快解决了,等后日一过,我再寻个契合的身体,亦或是好好调息体内神力也不迟。”
雪鸿抿唇,“一定是后日吗?”
“这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早一天兵刃相向罢了。”风溪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多磨一日,阿楼便要多受一日折磨。他不来寻我,我便去找他,这一仗,迟早要打。”
洛汐忽然插话,她的语气分明藏着一丝哀伤,“主人,您说实话,这一战,您把握究竟几何?”
“……”风溪云没说话,整个身形突然疲惫下来,不容拒绝地挥了挥手。
圣灵们就忽地全部消失了。
月光从窗户中洒进来铺在地上,像一层银霜。
风溪云用手撑了撑地,缓缓坐下来,抖一抖袖袍,又深吸了口气。
她怎么能告诉洛汐,她对赢下这场战争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若单凭神力,她绝对能碾压司重,一如当年将他父亲司跃挑在剑尖一般,毫无压力,甚至不需要作更多的思考。
可他手上有江满楼。
不仅如此,他还有那只“祸起白城”,虽然没有篡改天地的能力,却也有不容忽视的力量。
更何况,司重还骗着风溪云喝下过他沏的烬浮生。
烬浮生,燃烬浮生万物,以灵魂作契,忘记一些自己想忘记的事,魂魄被沏茶人牵制,连死后都得归沏茶人所有。
她仍旧记得,尚在里世界时,她曾被司重控制着差点自戕死去。
风溪云不敢肯定,她能在司重手中诸多约束的情况下还能彻底了结这场战争。
她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地面的纹路,一圈又一圈,像是一幅干净的没有墨笔的画,藏在一丛丛绯红色的小花里。
玄女冢已布置完毕,四大凶兽的残骨也在玟闲手中。他按照风溪云所说的,刻出了缩小版的骨柱、锁链和龙纹棺,上边附着许许多多的咒法,皆是以最凶残的残魂为引子,复刻出的咒纹。
景程被风溪云勒令在玄女冢看守颜泽,不许踏出玄女冢半步。其余十将大多被司重所抓,一个个关押在空间裂缝中的光牢里,生死未卜。而眼下,风溪云所能倚仗的,仅仅风溪云一人。
谁都没想到,司重能如此快而迅速地从内攻破整个神界,能如此瓦解整个神界的力量。
风溪云在殿中坐了一夜,最后时分翻身起来,去衣柜中找到了当年生成时江满楼送她的三寸裙,又将无道化作水鞭,我道化作绸扇,一并放在一旁带去了婆娑幻境。幻境中的白流沙堤中有一汪神力充沛温泉,风溪云褪了衣衫走进去盘腿悬浮在泉中,睁着眼开始最后一次调息体内的神力。
这可能是她做的最后一次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