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景瑟。
在月季的记忆里,景家四小姐景瑟自幼胆小懦弱更是怕惹事。
除了每年会准时和五少爷景笙去给长公主贺寿外,其他时间大多都躲在紫薇院里画画,甚少出门走动。
不过不出去走动也是好事,毕竟谁能想到那位在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白素梅,居然能生出这样面黄肌瘦又满脸痘印的女儿。
而且这些年来景瑟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平日里喝了不少药,所以再浓重的香料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的药味。
这样的人出去,丢的是景家的颜面。
月季想着,心里的那股嫌弃怎么也掩盖不住。
都是做丫鬟的,为何其他几个小蹄子伺候的小姐就那样出色?连她们出嫁的时候,好心的小姐还赏了她们不少银子。
唯有景瑟,在景家不出众也就算了,更是和掌权的西院老夫人疏远至极。来日她若是想仰仗景瑟什么,怕是白日做梦。
月季现在能做的,只能依靠自己。
“月季,我记得你十七了吧?”景瑟突然问了一句。
月季愣了愣,她怎么也没想到景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莫非是景瑟知道她怎么想的了?
很快,月季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是自己多疑了,景瑟怎么会那样聪慧?
“回小姐话,奴婢今年十七了。”月季回答。
景瑟的身子依在绣着紫薇花的大迎枕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个好年纪。”
像花一样的年纪。
可惜前世月季没有活到十八岁。
所有人都说月季是被景瑟苛待才投井自尽,在背后骂景瑟是个毒妇,宛若蛇蝎心肠。
月季是怎么死的,从前的她捉摸不透,可后来逐渐也就明白了。
知道别人太多污秽的事,狗咬狗被灭口了而已。
其实,主子懦弱,身边的下人们要找出路,这并没有错。
但是这些年来,景瑟也明白这点,所以从未苛待过身边的下人们,逢年过节还从自己的月例里拿大部分银子分给她们。而月季的父亲生病的时候,景瑟为了让月季安心,更是赏了月季一些金银饰。
景瑟在府内本就不被人重视,这些饰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可景瑟做的再好,身边的下人们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她的善解人意和大度,像亲手赐给下人们能要了她性命的锋利匕和慢性毒药,往后会折磨的她每一夜都难以入睡。
这样背信弃主的下人没了景瑟也不心疼,只是她如今爱惜自己的羽翼和名声,所以即不愿意管月季和那些人的窝里斗,也不愿意月季死后会影响到自己一点。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月季看着景瑟的样子,又再一次把话题扯了回来,“小姐,你千万别放过杜柴和杜家。”
景瑟附和,“那你说怎么办?”
“你一定要狠狠的责罚杜柴,不能让他去京城景家做事。”月季又说,“奴婢瞧着杜柴之所以会有胆子推小姐您落水,八成和周妈妈也脱不了干系。昨儿杜管事说送杜柴去西南军营里从军,唯有周妈妈不愿意。您瞧,若不是周妈妈唆使杜柴推你落水,她怎么会袒护杜柴,还让杜管事罚他!”
“你也知道周妈妈仗着杜管事曾在伯爷身边从事,事事都敢忤逆西院老夫人,小姐是为了画赏荷图给老夫人才去四里池的,周妈妈自然不高兴。所以,她才会让杜柴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小姐,您得替你自己出气啊。若不让杜管事狠狠的责罚杜柴和周妈妈,往后其他人也敢如此对你。”
月季恨不得把景瑟当成一把锋利的匕,杀了杜管事一家满门。尤其是那个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就了不起的周妈妈,更是让月季觉得碍眼。
她就看不起周妈妈平日里那个装作斯文的模样。
屋内,十分的安静。
月季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景瑟的回答,而是又一次听到了屋外的动静。
“小姐,奴婢周氏求见。”外面响起了妇人的声音。
月季下意识哆嗦了下,她不知方才自己说给景瑟的话,周妈妈是否听见了,有些慌张和不安。
景瑟注意到月季胆怯的模样,却是笑了起来。
有胆子害人,却没胆子承认。
当真是又愚蠢又恶毒还怂的像只藏在暗处的鼠。
“让周妈妈进来吧。”景瑟说,“我知道怎么办!”
她最后一句话意思含糊不清,可月季却听出了景瑟那薄弱的愤怒,想着这事约摸是成了。
月季心里十分得意,表面上却装作担忧,“奴婢知道了,小姐您小心些,奴婢在院外候着,你唤一声奴婢就进来了。”
月季的担心终究是伪装,她说完就毫不犹豫的转头出了门。
很快,周妈妈就走了进来。
周妈妈周文月今儿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马面裙,裙边更是有了线头。她的神色并不好,像是苍老了许多岁,瞧着十分的狼狈。
在景瑟的记忆里,周妈妈是个看似软弱却很有主见的女子。
周文月虽是庶女,可父亲却是进士,也算是出生在书香门第之家。周家拿周文月做筹码,让她嫁给杜管事杜毅,周妈妈也没说什么就嫁了,且在杜毅差点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没有选择离开。
周家人其实骨子里瞧不起出生卑微的杜毅,可又想和景家扯上关系。
毕竟杜毅被小姚氏救回景家后,就一直呆在景铁铭的身边。若不是因为在战场上留了太多的病根,也断然不会回京养老。
周家人的算盘的确打的好。
杜毅回京后虽不在京城祖宅里住着,而是跑到京郊的庄子上伺候小姚氏,但是杜毅毕竟曾是武将,在京城也有不少关系。为此,周家这位老爷子也仗着杜毅的关系,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六品闲差。
因为这个事,周妈妈每次和周家的联系愈少了。
她知道周家人是在利用自己,而丈夫也是为她才会妥协。
周妈妈在这件事情上,看的透彻至极。
“小姐!”周妈妈走上前就跪在了景瑟的身前,“老奴知错了,求小姐饶了杜柴。”
“老奴自知不该和小姐说这些,只是……”周妈妈声音有些哽咽,“老爷子的身子向来不好,连大夫都说他没几日了。老奴想让杜柴给老爷子送个终。”
这种话,若是放在从前,周妈妈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这等于是在咒骂自己丈夫的父亲。
可是,现实摆在眼前,她又不能不面对。
寿材和寿衣都备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杜老爷子这一生命苦,几个孩子除了杜毅外都战死在了沙场上,而丈夫杜毅又因为身子的缘故,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孩子。这杜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只剩下杜柴这一个了。
周妈妈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她知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可杜柴的身子,当真不适合上战场。
而且,即使若真的罚杜柴从军,她也没有半点埋怨,只是这些年来杜柴一直陪在杜老爷子身边,若是杜柴突然走了,杜老爷子剩下的日子会更短。
她要求的不多,她想让杜柴多留几日在庄子上,让杜老爷子安安稳稳的离开。
可周妈妈也知道,这对景瑟而言,太不公平了。
杜柴做错了大事,却还要请求景瑟原谅,这当真是无耻至极。
“就一个月,一个月就好。”周妈妈姿态放的极低,“小姐,老奴求求你了。若是小姐愿意让杜柴多留一个月,老奴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
景瑟瞧见周妈妈红润的眼眶,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杜柴不是要和我一起回景家吗?怎么又要去西南军营里?我记得杜管事说,陈管事想让杜柴去账房做事,周妈妈你怎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