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沉闷的雷声响起,一道闪电,倏地划过长空,电蛇四散,照亮整个天际。雨疏风骤,连绵的暴雨不停地冲刷着天地万物,雨滴打在院落里种着的芭蕉叶上,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音。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慕华山庄上空,隐约可见一抹人影撑着伞缓缓走着,雨水沿着廊檐低坠而下,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来人在清风阁前停住了脚步,面上似乎是闪过一抹犹豫之色,门却是自主地开了,屋子里烛火通明,晃动的灯影衬着半旧不新的花梨木家具,显得有些狰狞。
“是二弟啊。正巧我这儿温了一壶酒,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喝你就来了,快进来坐。”站在门口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颊下五柳俘须,面如冠玉,一身的凛然正气。此人正是慕华山庄的主人,华山派掌门穆霸天是也,看上去十分儒雅,却隐隐露着一股威严。
“这场雨下得突然,这明日……”穆彦林收了伞,摆在了墙角,眼角余光瞥见小矮桌上摆着的一双酒杯,眸中蓦然浮起一抹深意。
穆霸天温笑一声,打断了穆彦林的话,抚着胡须笑道,“这个贤弟莫要担心,我已经让人搭起了棚顶,明日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今日见了平阳王世子,感觉如何,可是个好归宿?”穆彦林替他斟满了酒,岔开话题道,眉眼间染上一丝笑意,颇感兴趣的模样。
“的确是个翩翩少年郎,就是身子弱了些,若是能联姻,自然是一桩美事。不过……”
“不过什么?”
“我几次提及瑾儿,都让他给岔开了话去,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想结这门亲。之前还怀疑他与同行的那位沈姑娘有染,可看着又不像。我本想着能趁着这次武林大会的机会宣布喜事,现在……哎。”穆霸天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为无奈。
“其实大哥不必烦恼,只要人在咱们慕华山庄,都好办。”穆彦林抿了一口酒,挑了挑眉,一声轻笑显得意味深长。
“你是说……”穆霸天闻言一顿,搁下了酒杯闪过一抹迟疑的神色。
“自然也是要瑾儿愿意才行。”穆彦林敛眸,恢复了正色道,“瑾儿若是嫁入王府,有慕华山庄作靠山不会受什么委屈,而我们与平阳王之间的约定……最后受益的自然还是他儿子,福贵荣华与共。你说呢……大哥?”
“怕只怕这小世子没有他爹那么好掌控,盟主令还在他手上,说是待结束那日亲手交给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若是中间出了差错……难道你要我真看着盟主之位拱手让人麽!”
“呵呵,大哥不是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更何况论武功,江湖上谁人能与您过上十招,这届的武林盟主自然是大哥的。”穆彦林眯了眯眼,笑着端起酒杯敬他道。
穆霸天执着酒杯,忽然面色郁郁道,“哼,要是那本剑谱没有遗失,我早就练成了上面的功夫,还用得找看一小娃娃的脸色。如今洛城里多了那么多官兵,说是保护世子,实则是这小世子想要压我的势头,这份心机可是比他老爹还要沉上几分,不得不防啊。”
“萧宏生还关在地牢里,拷问了一天什么都不肯说。衡山派邱掌门偷了剑谱暗中修炼走火入魔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剑谱。我听说宋青山收养了旧情人的孩子,这事极少有人知道,当初曾传出过真的剑谱就在那孩子身上的消息,所以我猜……”
“你是说今日来的那个,宋青山的首席弟子?”穆霸天闻言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擎着酒杯的手指因兴奋而微微轻颤。
穆彦林点了点头,再次为穆霸天添满了酒,浅笑道,“若是能趁此机会斩草除根,顺道拿到剑谱,可不谓是一举两得?”
“知道当年事情真相的也就五位掌门,除了已故的恒山、衡山二派的掌门,嵩山派已被我们的人控制,唯独剩下泰山派掌门玉钟子。听闻此人处事冷静,极有见识,然性格寡淡,唯独对九霄剑谱的执念颇深,这些年透过血煞宫可一直在寻找。”穆彦林拧着眉头,将自己收到的消息一一告知,“若是不除,怕也是个隐患。”
穆霸天沉吟着,一时无话,自顾端起酒杯闷头饮尽,似乎是对他的话不甚在意。穆彦林是个识趣的人,见着穆霸天的模样,便言尽于此,转了有趣的话题又聊了开去。
屋外雨疏风骤,丝毫不影响屋里正喝到兴头上的二人,穆彦林双颊染上红晕,隐约察觉背后有道视线盯着自己,故作不经意地扫了过去,只见窗子上的落影只停顿了片刻就消失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而另一侧,穆霸天已然喝多,呼呼睡去了。
……
同福客栈内,睡在软榻上的顾子焉倏地睁开了眼,一侧头就能看到打地铺睡着的季慎,半明半昧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勾出略略的光影,让人不由看晃了神。安静的模样,让顾子焉心中突然涌起一抹悸动,怎么会……有生得那么好看的人?
一头墨发散在枕上,睡得似乎有些不安分,一个侧身,便将被子扯落了,连带内襟都松开了些,露出精壮的胸膛,平添一分诱惑。
顾子焉咽了咽口水,蓦地想起曾与这人有过鱼水之欢,一抹红晕爬上了俏脸,倏地感觉屋子里升温了。忽然卷入一道冷风,窗子被狂风吹开了一条缝隙,有雨丝飘了进来,吹散顾子焉脑海中的一片旖旎景象。
披上了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关紧了窗后,已然被这雨声吵得没了睡意。瞥了一眼熟睡中的季慎,出了屋子。
在门阖上的刹那,躺在地上的季慎突然睁开了眼,揉了揉被寒意侵袭的胸口,颇有些委屈地喃喃道,“早知道尺度再放大一点了,都没有让师侄兴起扑上来的欲、望,唉……”
正走到一楼大厅里的顾子焉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名觉得有些凉,裹紧了衣衫。大厅里黑漆漆一片,顾子焉从柜台上拿了烛火点燃搁在了桌子上,自己坐到了边上,听着外面的啪嗒作响的雨声走了神。
雷雨交加的夜里,被吓得睡不着的小子焉惊慌地跑到了师父的房间里,却见师父坐在书桌前作画,满是好奇的爬上了椅子,趴到了桌子上看,指着画纸上黑乎乎的一团东西问道,“师父,你在画钟馗吗?”
“……这是人。”宋青山抽了抽嘴角,一把抱过了她,沉声问道,“可是睡不着?”
小子焉点了点头,仍是端详着画道,“钟馗不是人吗?”
“生前是人,死后就不是了。”
“这团东西怎么可能是生前!”瞅着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师父的画工实在是才不忍赌呐!
“……”宋青山将画收了起来,搁进了抽屉里,转移话题道,“师父也睡不着,不如子焉来陪师父说说话吧。”
“我要听故事。”小子焉支起了耳朵,提议道。
“好,师父就讲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
“英雄是师父吗?”
宋青山眸子里燃起一抹亮光,兴奋道,“子焉喜欢听师父的故事,师父是个英雄是吗?”
顾子焉准确地摇了摇头,软糯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紧道,“师叔说了,如果故事的主角是师父一定会很坑爹的。师父,坑爹是什么意思啊?”
“……”
后来师父还是讲了那个故事,只是那位主角换成了一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有为少侠。每次师父说到这位少侠的时候,总会不厌其烦地夸赞一番。这位少侠游历江湖,遇上不平事总喜欢插上一手,劫富济贫,行的是侠义之道。有一日遇见了一位正被恶霸欺凌的美人儿,少侠上前三两下解决了恶霸,结果回头发现美人儿跟着别人跑了。再后来,他们又一次相遇,美人儿记得少侠,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时常抚琴作画,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却不想美人儿再度遇险,这一次少侠晚了一步,让人捷足先登了,原来那个救她之人正是当日带着她逃跑的。少侠因急事被召回了门派,待再去寻她时,她已和人私奔,嫁为人妇。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顾子焉回想着,忍不住暗暗揣测道,其实那美人儿是把师父当闺蜜了吧,毕竟以师父这种鸡婆的性子,可是深受厨房大妈们的喜爱的。
肩上忽然一重,顾子焉身子一颤回过了神,抬眸发现是季慎,手里拎着件外衣搭在了她身上。“怎么不好好休息,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该养精蓄锐。”
“睡不着。”顾子焉呐呐开口,忽然兴起一股冲动,冲着季慎眨巴眼道,“师叔,你给我讲故事吧。”
季慎倏地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宋青山,轻咳了一声道,“我不会讲故事,不过我能做很多消磨时间的事儿。”
“例如?”
“吃肉!”季慎顿了顿,恬不知耻道,“这本是画堂春新出的圈叉宝典,师侄,我们来战吧!”
“……”顾子焉活动活动了腰上别着的剑,拧眉考虑着要人道毁灭的可行性。
大厅一侧忽然响起门帘相撞的声响,傅安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咕囔道,“明明就很困,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要上台比武,就不知怎的睡不着了。”
“看到这儿有光亮,想也是你们,我在厨房里熬了点粥,还有几个小菜,做宵夜吃。”宋晴容端着一锅粥跟着傅安进来了大厅,含笑道,“算是为明日的武林大会打气,祝我们旗开得胜!”
傅安咽了咽口水,堆起谄媚的笑道,“大师姐,原来你偷偷藏着一手,光是闻味道就知道好吃!”说着便给自己盛了一碗,囫囵吞咽了起来。
季慎眼神一黯,没有错漏宋晴容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不动声色地接过她递上的碗,跟着顾子焉等人一道享用了起来。
还真是……不出所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