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真黑。
乔叶一身大红猩猩毡的披风,在荒凉的郊外穿行着。夜路很黑很长,也没有方向,风在原野上刮过,冰冷如果,甚至还带着微弱辛冷的泥土气息。
现在,该去哪里?
她想知道昏睡的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想知道谁使出的调包记,更想知道娘亲现在怎么样了,梦中的溺水与呼救,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她很累,长长的夜路走下来,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远远的,可以看见城楼上的灯火,这个方向,是楚都的东面,东大门。城门已经关了,她进不去。
乔叶站在封闭的城门前,四处望了望,除了空旷的郊外,除了枯黄的野草满地,什么都没有。天空中无星无月,甚至,有一片一片的雪花正轻轻慢慢地飘下来。好冷。
更鼓敲了四声,马上该天亮了。天一亮,城门也就开了。
乔叶拽了拽身上的披风,走到城门的拐角处,因为头顶的城楼稍稍凸出的缘故,这个角落里,不容易被雨雪打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来,用披风包裹住自己,可是雪与雨不同,雪还是会随着风飘到她的身上来,无孔不入,越聚越多。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颓废,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可以相信的人,他们一时间都对她很好,看起来很深情很值得信任的样子,可是最后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松开她的手,让她一个人缩在这墙角处自生自灭。
呵,乔叶,这一切何尝不是你自找的呢?可是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是想要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冬日的天亮得很迟,城门开得也很迟,守城的一个士兵刚刚拉开门,便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吓了一跳。
那个瘦小的身影或许是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发上的雪便跟着落了一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过来,睫毛轻颤,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到大开的城门上,跟着便想站起来。大概是脚麻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着墙站起。
士兵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她的个头很小,身上的大红披风有点长,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稍稍提起才能不被绊倒。及至她擦过他的身边进了城门,他都忘了说一句话。打了个哈欠,士兵推了推同样有些呆滞的同伴,道:“干活吧,发什么愣!”
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太多了,即使这一个在心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又如何,过几日,也就忘了。
他的同伴也回神,一边将城门推得更开,一边笑道:“知道了,哥们。对了,看到城内贴的告示了吗?这几天楚都的事情可真多,先是楚江边的血案,两具尸体没人认领。后来府衙贴了告示,一具尸体的老爹老娘哭着喊着去了衙门,听说是那个什么无美公子开得店铺里招的伙计,年纪轻轻的,死得真惨哪!不过另一具就更可怜了,半老徐娘,听说长得真漂亮,可惜淹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告示贴了好些天了,还是不见有人去认领,府衙里昨儿个就给送去乱葬岗,埋了。”
士兵摇了摇头:“唉,新鲜事什么时候都有,哥们我还听说相国府的傻小姐爬上了她姐姐的花轿,代她姐姐嫁进了七皇子府,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昨天那个凌大小姐回门,闹得真是满城风雨啊,又是哭又是喊的,晚上七皇子府就起了大火,听说那个傻子给大火烧死了!今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吧,我就看到一顶轿子出了七皇子府,想必是去接凌大小姐的。唉,傻子就是傻子,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没人替她讨什么公道。哥们儿,你在看什么呢?”
他的同伴扭头看着通往城内的大道,咦道:“刚刚咱们在说话,那个小丫头站住脚听着,现在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雪下得大,地上滑,我担心她别摔断了手脚,这小丫头是哪家的小姐,玩疯了都,居然一夜不归!”
……
乔叶疯狂地跑起来,天色越来越来亮,可是因为下了雪,天气冷,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少,偶尔有几家店铺开着门,星星点点的烛光。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到了一家店铺门前,抬头望去,含泪的眸子眨了眨,“珠光宝气”什么时候改名字成了“珠联璧合”了?她前几天把店铺交给了祁宣,让他代为看管,他不至于擅自做主改了店铺的名字才是啊。
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确实是这个地方,连珠宝的生意、柜台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只是伙计全部换了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现在,她极度需要银子去安抚一些人,去弄清楚一些事,去追悔莫及地弥补那些犯下的天大过错,比如,娘亲的坟在哪里,比如,因她而死的佟方葬在何处,再比如,一些后事。
没有时间再多做停留了,也没有时间去流泪害怕胆怯,乔叶咬了咬唇,去了另一处店铺“妙手偶成”——楚都最大的园艺店。相同的位置,相同的伙计,只是招牌又换了,它现在的名字叫:满园****。
到底是抵不住心里的震颤,乔叶捏紧了拳头,走进去,熟悉的掌柜抬起头来,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由地喝道:“小丫头,一边玩去,别妨碍我们做生意!”他没有认出她来。
从前不是这样的,乔叶心想。停在柜台前,笑道:“钱掌柜,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乔凌。”声音很平静。
那掌柜猛地抬头,盯着她的脸:“乔凌?”眼眸一闪,“谁是乔凌?跟我有什么关系?开门做生意,人一走茶就凉。我只认老板,不认脸的。你快走吧。”乔叶笑意更深了些,黑亮的眼睛如平静的湖面,顿了顿,她问道:“那,现在谁是你的老板?”
“是祁宣,祁公子。”钱掌柜道,终究是有些赧然的,他的老脸可疑地红了。
乔叶不仅不恼,反而笑了:“我知道了。”停了停,她笑道:“钱掌柜,麻烦$$$$$$$$$$$$$$$$$$$$还会因为受不了而痛苦,后来渐渐习惯了,就算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就算痛得快死去,他也能够一声不吭。
十几年都过去了,还在乎三个月吗?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心思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安。她是进了楚离府中,她是成了七王妃了,可是,那又怎样?谁会承认呢?
楚离?楚皇?还是天下百姓?
人人都拿她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就算她进了楚七府中,楚都的人不过还是拿她当笑话罢了,坏人婚姻者,其罪当诛,倘若有人存心对她下手,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这么一想,再也坐不住了。
这时候,耳畔传来一声黄鹂的婉转轻啼,听完尾音,楚慕的眼睛猛地睁开,夜色中,琥珀色的眼瞳闪着夺目惑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