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朝历宸帝元年七月,东周国遣使渡海而来欲与曦朝结好,未料宸帝与面使之宴遇刺,察刺客乃使团中人,宸帝怒而拒交,东周之愿未成,八月,东周陈十万海军与东海之滨,欲与曦朝一战,阴诡之图遂明,曦朝新政正值动荡之时,遭此遽变不得胜券,危!
自新朝立朝以来,政事堂之内气氛从未如此严峻,一片静默之中,中书、门下两府重臣俱是面色黑沉至极,自姬维告病至今已经两月有余,今上却没有丝毫令其返政之意,现如今遭遇如此国之大事,两府之内说话有分量的只有靖王与卫忠两个,虽则一个是皇家亲王一个是两朝元老深受宸帝信任,然而比起枢密院之内的重臣来说,中书、门下立时显得气弱许多,况且此二人只怕也是非皇命不尊,大有那复议请战之意。
枢密院乃是武将之所,朝堂之上文物分治,上位者也最是忌讳文武勾结,因此文臣武将轻易不得有私交,现如今两府别说有私交了,就在东海之事上,两府分明的是针尖对麦芒只差打起来了!
枢密院之内的臣子以宋柯为首俱是跟着今上一起打江山的肱骨功臣,说话分量自然是十足,今次面对东周的挑衅,他们义愤填膺站出来便欲与东周一战,如此军人气概自然是叫中书门下的文臣叫好,然则对于此等有勇无谋之行他们却不会同意,中书有立意之责,门下有审令之任,枢密院虽则三番五次上折子请战,可是门下省的诸位文臣立谏,倒是叫今上未得同意那交战之法。
东周陈兵与东海自然是不对,可是此时此刻乃是曦朝初立之时,刚刚经过了战火的中原本就是民不聊生,眼看着新政有了点起色,若是再被这东周一搅合不知道又要退到哪一步去,那东周既然是有所图,那么就还有得商量,动辄兵甲行之岂不是动摇国本,文能兴邦武能定国的话实在有道理,现如今邦国已定,这些武将哪里知道国库有几何兵甲费几重!
但凡不必战之时就一定不去打仗,更何况现如今曦朝国库之中粮饷着实不多,到时候一旦开战,若是后方补给难上曦朝亦有战败之危,更别说此番为海战,而东周国能渡海而来足见其海上穿行自然是一等一的精妙,反观曦朝,现如今所谓的海军不过是那一支在东齐几百年也极少出过海的军队罢了,两方相较之下,高下立见!
由此一众文臣认为,此番坚决不战!
文臣意见坚定,可是枢府的武将亦是理直气壮口说有辞,只道东周国此番显见的是趁人之危而来,若是此番与其和谈只怕是要助长了其嚣张气焰,稍后东周若是贪婪成性狮子大开口,曦朝想要的和平没有要到,反倒是让曦朝失去了作战良机又落了下乘,还不如趁势而上将其打回东周去,文臣们淡笑不语,你们枢密院的一个个在陆地上打得厉害,可是到了海上如何谁又能知道,现在的齐州府节度使宋涯不就是个晕船的,消息传回长安不知道多少人私底下笑话议论!
两边僵持不下已经两日,两日的时间何其保贵,却终是难以定下来,由此不仅是政事堂,便是枢密院之内亦是各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团团转,文臣武将谋国之路不同是正常,可若是长久拖延下去只怕曦朝更难!
“不如由我等上表请皇上让姬相返朝!”
一片压抑沉默之中忽而有一人如此嘀咕一声,其他人闻言都是眸光微亮,然而去也不过是微微的亮了一亮罢了,随即不知又是谁犹豫的道,“姬相自己似乎都未有出山之意,现在太子之喜刚过便出了这档子事,我等又怎能去触这个眉头!”
这话倒是在理,当初姬维退朝养病的原因大家可算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这会子皇后圣宠正浓,太子能如此之早被立为储君只怕还是因为皇后之故,既是如此,他们也实在不适合在这个点儿上谏,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开恩!
“齐大人出来了!”
政事堂门口站着的小吏忽而高声一喝,政事堂里面或站或坐的诸人俱是站起了身朝门口涌去,走到门口果然便看到齐林身着翰林院墨青色官袍正向政事堂的方向来,齐林前些日子从兵部直调入翰林,虽然身上未曾有实权,可是一下子成为了天子近臣,因此虽然还不是东府之人却仍得主人青眼,更何况现在他刚从外书房出来,万俟宸到底决定如何行事只有他最清楚。
“齐大人!”
一身形修长面容清朗的男子迎了上去,朝着齐林拱手一拜,齐林眼见得政事堂中的诸位大人俱是看着他,他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要问的是何事,不由得面色一晴笑起来,“诸位大人不必烦忧,皇上与东海之事已经有所定。”
听说终于有定众人的面色不由得一变,既然有了决断那无非是战或者不战,就是不知道皇上到底用了何种计策,齐林在众人的面上扫过,眼底之光明暗几变,终还是轻声开了口,“皇上顾念着国之大体,自是如诸位大人所愿。”
“当真?!”
有年轻些的忍不住,一声问了出来,齐林站直了身子,眸光略微清远的看向远方那蓝盈盈的天,眸色却是肃重未得轻松之意,微微颔首道,“自然当真,稍后便有折子送至门下,请诸位大人稍候片刻吧。”
齐林说完此话便转身向着翰林院的方向走,身后东府诸人俱是切切议论起来,齐林眸光深重,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适才在外书房之内是他随堂落笔,文臣们或许是不察,可是他在大燕之时便身在兵部,更是随着公孙墨征战沙场无数,对于兵甲行军之事自然是熟之又熟,可是此番……东海十万海军……齐林眼底浮起两分凝雾,似是迷惑似是不解。
“齐大人。”
一声轻唤将他的脚步止了住,齐林驻足回身,只看到一个身穿深紫色宫装的宫女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翰林院的正门近在咫尺,那宫女竟然像是一幅等着他的样子,宫中的女官官服已紫为贵,眼前这位着衣深紫,位份定然不会低。
齐林想那女官走过去,眉头微抬,“阁下是?”
那女官面容清秀,一双眸灵透却内敛,浑身上下持重有度,对着他行了一礼之后复又抬起头来道,“奴婢叫默言,乃是未央宫掌仪,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齐大人一见。”
齐林眸色一深,颇有两分意外。
夏侯云曦依旧是在照影水榭见齐林,齐林来的时候她手中正在把玩洛然送来的那个琉璃五彩方盒子,只见在她手中那方盒子已经四面都成一个颜色,只有另外两面上还杂乱分布着九个小格子,夏侯云曦眉心紧皱,九宫格在她手中转来转去去也未能将另外两面都转出来,一帘之隔,齐林宁心静气的站着,丝毫未有不虞之色。
“啪”的一声响,夏侯云曦有些无奈的将那方盒子扔在了一边,抬起头来,只看到齐林正低着头站在珠帘之外,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息也无,夏侯云曦起身,掀开帘幕走出去直直站在了齐林身前,她乃是皇后之身,隔着帘子才是正理,如何出来了……
齐林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夏侯云曦唇角微抿,“翰林院做的可称心?”
齐林并不抬头,只是垂眸答,“臣沐受皇恩,只知尽心不问称心。”
“如此说来便是不尽人意了?”
夏侯云曦挑了挑眉,再不问什么抬步往外走,她今日身着一身胭红色掐腰立领宫装,广袖扶风长尾曳地贵胄又有韵致,怀孕之时她的身子便丰腴了些,坐月子期间更是进补得宜,因此现在的身量已经比往日圆润了不少,饶是如此她却只是玲珑得当,曾经骨骼劲瘦棱角分明锋芒难掩,现如今那背影看上去拢烟含雾灵秀雍容,周身气息难辨颜色不闻息怒,虽则少了那迫人之感,却越发让齐林觉得心思晦暗深不可测,竟是与那人越发想象了!
水榭正厅之外的廊道之上并无宫人,夏侯云曦闲庭信步似地顺着潺潺流水走动,一点儿不怕忽然从哪里冒出人来撞见她私会外臣,绯色裙裾微漾之间愈发映的其人面颊皓如泠月莹似素雪,齐林不由想起初见她之时,她身着墨色军服,墨发高束做男儿装,与燕太子作乱之中亦是不见分毫乱色,昨日戎装今日凤袍,命运总是如此无常。
夏侯云曦漫无目的的顺着宫廊走,也不回看他的面色,只是随意的道,“兵部和翰林院到底不同,我想着,你大抵还是喜欢兵甲之事,此时想必前朝之事已定,皇上如何决断?”
前朝之事她身为皇后怎能相问,齐林默了一默却任是答道,“遣使和谈。”
夏侯云曦将唇角勾起,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忽而又提起另一道话题来,“可去过城外灵安寺了?”
灵安寺是城南的一处寺庙,内里香火皆是由皇家供奉,在那寺庙之后有一大块墓地,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先楚的妃嫔夫人安葬与那一处,公孙慈的下葬之地便是在那里,齐林闻言面色微黯,却并不说话。
夏侯云曦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是一笑道,“这是她所求,其实也不算遗憾。”
齐林眸色越暗,依旧是无言。
夏侯云曦唇角微抿再不说什么,只是顺着那宫廊越走殿阁愈发幽静偏僻,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经离了那照影水榭很远,又走了一小会儿便瞧见一座飞梁斗拱的殿阁立于重重绿茵之间,齐林心中愈发纳罕,她能带他去哪里?
与殿前站定,夏侯云曦眉头微抬,“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进去看看吧。”
“悦和殿”三个字落在那飞梁之上,夏侯云曦清晰的看到齐林眉头猛然一蹙,她心底微叹,果然他是用了心思的……
齐林整个人如同被钉住一般站在当地,眸光落在那宫门之上,却迟迟不动,夏侯云曦眸色淡淡的站在一旁,正当她以为齐林不打算进了悦和殿的时候他却又动了,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夏侯云曦微微一叹。
倘若这世上有“如果”二字,想必诸事都要圆满些。
夏侯云曦虽然说了有一盏茶时间,然而齐林却只是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便出了那宫门,夏侯云曦看着他愈发深沉的面色不置可否的顺着来路返回,一路上依旧是半个宫人也不得见,不多时二人又走上了照影水榭的回廊,此刻已是立秋,中秋之后天气更是极快的寒凉下来,水榭之内葱茏之色未衰,寒气却是更重一层,齐林抬眼看了看夏侯云曦明媚的身影,与这周遭青黄浅碧相比之下竟叫他背脊生出森然来。
“为什么?”
齐林的声音已不复早前那般平静,压抑的沉重之中隐隐带着颤抖,夏侯云曦眸光半眯,远远地撩过那流水之上的白雾水汽,“中秋之夜诸人都未近见晔儿之机,想必你也不知晔儿模样,晔儿长得像他,那一双墨瞳却是像我,他小小年纪便坐上了那太子之位,虽则辛苦,可既是我与他的孩子,便握的住这曦朝天下。”
夏侯云曦说着说着那语声也沾了秋日凉意,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天边阴霾覆住,愈发与人肃沉之感,“心中可觉得不公?”
齐林眉心骤然锁住,连眸子也蓦地垂在了地上,夏侯云曦亦是不看他,语声却带着两分索然,“同样是呱呱坠地的孩子,身上亦是都流着皇室血脉,若是未生在同一年纪便好,可偏生又是这样巧,你说,我该不该留下他?”
齐林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上来,夏侯云曦身上的胭红亮色暗香浮动,落在他鼻端却恰似这宫闱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暗血腥,他艰难的喉头一滚,额间已经漫上了一层冷汗,那小娃儿,长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眸子,长得玉雪可爱,见了他不认生似地伸手伸脚盯着他看,浑不知他周遭是如何的严霜刀剑!
“那孩子长得像她。”
夏侯云曦一开口便能攥住齐林的呼吸,她的语气从头至尾未曾变过,平静却又含着淡淡的悲悯,可那悲悯的背后却是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叫他不能质疑的手段,她微微一顿,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之内幽芒簇闪,见齐林愈发垂眸,她微微一叹转过了身去。
“我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如晔儿一般娶妻生子,现在的世子,将来的文渊侯,我给他一生荣华一世富贵,不必让他感恩戴德,却也不许他贪权慕名,更不许将心思落向别处去,既然她能信你,想必她的孩子也能信你,你,可愿意?”
夏侯云曦脚下步伐频率始终如一,这话随着秋风悠悠落地,让齐林蓦然抬起了头来,夏侯云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作,唇角一笑勾起,“当日你分明知道她信中所言为何却仍能帮她送信至赵湘澜眼前,今日,想必也不会介意其他许多。”
齐林的眸光似是难以置信,夏侯云曦却再不说什么,脚底下加快了脚步,远处肖扬的身影已经向他们走过来,待走得近了才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本折子,双手朝夏侯云曦递过来,齐林打眼一扫,明明白白的看见是出自外书房。
夏侯云曦接过那折子翻开打眼一扫,转身朝着另一条通往未央宫的回廊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肖扬,“送齐大人去翰林院。”
夏侯云曦回到未央宫的时候万俟晔午睡刚醒,她亲自去西殿将万俟晔抱进了正殿寝间,随手将折子往那桌案上一摆,自两日前中秋之宴出了东海之事以后,万俟宸为了不叫她担心但凡是外书房有谕令送出去便都要给她送来一份,这折子上言明,此番与东周之变曦朝欲以和谈为目的,任命东海王夏侯非白为特使,与两日之后赶赴东海之滨。
此道命令一出,中书、门下自然无话可说了。
万俟宸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夏侯云曦正盯着已经睡着的万俟晔发呆,连他走近了都不知道,他的眸光从那折子上扫过,眉心不由得紧蹙,他也不出声,只是放缓了动作的上前将万俟晔抱起来,转身交给奶娘之后才又看向回神的她。
万俟宸将那折子拿起来翻了翻,眉头微抬似是不知她何故作此表情,“东海王对东海万分熟悉,此次派他去和谈最为合适,若是不出差错送回来的一定是好消息——”
夏侯云曦眸光微黯的看向他,只看得他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地如此看我?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万俟宸说的当然对,此次东周面对曦朝的示好和谈态度如何还未可知,夏侯非白智计百出最是能应对突发状况,他的身份贵胄,也能表现曦朝的重视,而夏侯非白又是满朝文武对齐州府最为了解的,若是夏侯非白都不能和谈成功,那满朝上下定然无人能胜任此道了,综上所述,夏侯非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万俟宸的决定一点儿没有错!
可是此刻让夏侯云曦疑惑的无外乎便是这一点,表面上看,万俟宸到底是听了东府文臣之言采取了和谈之策,选派人选亦是慎之又慎胜券在握,然而这最大的正常在夏侯云曦这里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因为在她心中,她从来没有想过万俟宸会以如此温和带着讨好的方式解决此次东海之危。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世上最为尊贵最为霸道的男人,他可以忍辱负重十年只为了等待那放手一搏的机会,绝地反击覆手为王,却绝不会在自己有实力有机会的情况之下允许旁人挑战他的荣誉和天威,他有的是魄力有的是手段,他如何能容忍旁人觊觎他一手打拼下来的疆土,又如何能忍受曦朝新政初升之时被历史记下如此一笔!
夏侯云曦与心中坚信,他必然不会采取和谈之策。
可他叫她意外了,不仅意外,还未曾想到这和谈的人选竟是夏侯非白,事有反常即为妖,这话在他身上同样奏效,他又瞒了她什么,他又有何打算?
“你若是再这般盯着我瞧,我可不管不顾你身子未好!”
万俟宸受不住她如此眸光,只好抬手将她一把捞进了怀里,夏侯云曦抬手覆在他胸前,指尖在他胸口上下左右的滑动,“只是未曾想到你真的会派人去和谈。”
万俟宸抓住她作乱的手,“那你以为我会如何?”
“千军万马,杀他个片甲不留!”
夏侯云曦抬眸,眸子如他一般的微狭起来,道出这十一字的时候浑身上下有迫人杀气溢出,万俟宸听得恍然一怔,随即却是笑起来,“怎地有些像好战不养民的暴君!”
万俟宸语声轻松无比,可夏侯云曦伏在他胸前却是半点儿笑不出来。
八月十八,宸帝谕令,以东海王夏侯非白为特使前往东海与东周和谈,此令一出朝野皆无异言,皆道东海王此行定然能大功告成,不论是为官者抑或是长安城中百姓在这几日之中都颇受煎熬,只因为当日中秋夜宴之时朝官内眷皆在其列,那枢密院正使宋柯之言俱是落在了在场之人的耳中,这长安城之中若说连皇帝也管不到的地方便是这些官夫人们的嘴了,不出一夜这消息便在长安城之内闹出个满城风雨来,连街上的热闹一下子也淡去了三分,而此时的和谈之令一下,坊间繁华更胜一层!
这道政令一下,东海王府之内却远远没有外头那般热闹,外面的人俱是以为夏侯非白此行一定能成事,可是期望越大这当事人的压力也越是大,府中下人不知不觉也未夏侯非白担心起来,虽然自家主子十睿智无匹,可凡是事总有那么三分看天意,一旦此事未成打起仗来,不知多少不明就里的人要将责任推到自家主子的身上。
底下人的情绪也多多少少的影响到了苏璃,她虽然不懂那些国家大事,可是她也知道夏侯非白此行定然是艰险无比,听说东周国有十万水军!听说此前皇上遇刺便是那东周使团中人!听说那些东周人一个个的长得奇形怪状,人人都身负绝技!
苏璃越想越是有些担心,想要进宫去问问夏侯云曦却又觉得自己这么去有些不太合适,听说两日之后夏侯非白就会走,她更是急的火上了眉毛,思来想去也未得出个好法子来,前次的情状这几日不停覆在她脑海之中,她怎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都是她冒冒失失亵渎了他!
越想心中越是懊恼,听着外头那些人的议论她心中更是恍然无措,就好像夏侯非白这样一走便是永别,就好像他这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似地,苏璃心中似有百爪挠过,千思百虑之间忽然灵光蓦然一现!
苏璃心中烦扰未停,夏侯非白也未见得有多么轻松,这几日苏璃就好似在这府中消失了似地安静的异常,从前即便不曾见过面,却也知道她会时常不经意的在他回府之后常待的几处走动走动,可是这几日,她是安安生生的在她那小院子里足不出户了!
他略有两分懊恼,当日怎么就让她那么跑了!
可若是她不跑,他又当如何?
他今年多大?她才几岁?心中漫上一股子不知名的情绪,让他的眉心紧紧蹙在了一起,往他号称天下智士,如今也有如此拿捏不定的时候。
“主子,您走之前府中是否设一次家宴?您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要回来,府中……”
“不必!”
管家本是好意,却未曾想到夏侯非白会否决的如此之快,简直叫他有些接不住话来,只见夏侯非白蹙着眉头转身往自己的寝院走,头也不回的吩咐,“一应物事你早些准备好,去给县主与夫人说一声便可,这两日我还要往宫里去!”
管家连声应下,复又跟上去问,“此次来回路远,主子可要多带几个人?”
夏侯非白眉头微挑,想到此去的任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却又心烦气躁懒得想这些事了,一边大步往寝院去一边摆了摆手,“你自去安排!”
管家愣住,他是在当日东齐皇宫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的,当年夏侯非白但凡是出行身边只有几个贴身侍卫跟着,从来不会带着仪仗之类,然而那时候夏侯非白是皇帝,但凡出行那身份都是不可轻易示人的,此前此次他都要担心的紧,然而现在却是大不相同,夏侯非白的身份成了东海王,且这一次是代表皇上去和谈的,这身份排场应当是越大越好才是,何况此次危机四伏,无论如何这卫兵是不能少的!
管家心中思来想去不过几瞬便打定了主意,眼中燃着兴奋的火苗,脚步不停的往王府外院而去,连路上遇到苏璃都未曾注意到。
两日之后,当夏侯非白从宫中领了圣旨和此次和谈的一应之物走出宫门之时不由得被眼前的场面惊住,因是代表皇家和谈,万俟宸早就为他准备场面颇大的车架与卫队,可是眼下这装备齐整的百多人护卫又是从何处来?
夏侯非白当然知道这些兵是自己王府的卫兵,可是他什么时候说要带着这么多人的,再看那一行几辆大马车,真是恨不得要将他半个王府都搬走,夏侯非白眉头挑了挑,一边随行的礼官却是道时辰已到,夏侯非白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排场,两边一比他的王府卫队倒是弱了一分,心中一叹,他所幸认命的接受了眼前事实,御马纵横向着城门奔去,在城门之处与前来送行的一众官员做别,而后便踏上了此次神圣又严肃的和谈之旅,因为身后队伍实在庞大,竟是未曾注意到那王府卫兵的队伍之中有一人身材纤细,与身旁之人一比更是矮小,就那么半隐在队伍中间,似乎还达不到成为王府卫兵的标准!
东海王夏侯非白带着万众期望离开了长安,不管是朝内还是朝外都暂且的安定了下来,众人只当那东周之危已解一般的放松下来,天气越来越冷,眼见得已经到了九月初,宫内的繁花似锦终是有凋零之势,夏侯云曦趁着这最后的势头请晋王妃林夕入宫来游园,再加上万俟烟作陪,三人一同与云水台赏菊。
云水台是一处临湖阁楼,这一日里宫中司苑房的宫人将这阁楼上下俱是变成了菊花的海洋,或是金灿灿的黄香梨或是雪絮一般的瑶台玉凤或是大红色的朱砂红霜,品类繁多的菊花摆满了整个云水台,遥遥看去好似九重仙境一般五彩斑斓的如梦似幻。
“那丫头自那日回去之后便闭门未出,听说倒是静下心来学起女红了,也不知这几日在做什么,我还想在府中设个宴都寻不到人,再加上这几日东边出了事,这才未得成行,幸亏娘娘发了贴了来,不然可得在府里闷死了。”
无人之时林夕说话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含上了两分娇嗔软语,夏侯云曦听得掩唇笑开,“谁说不是,我这整日里除了陪陪晔儿之外便也是记挂着东边,只是这才十日便有些等不及了,听说此次东海王要走二十多日才可到。”
从长安城到东海若是快马加鞭小半月便可到,然而此次东海王只是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帖子过去,他自己本人则是带着身后一种队伍以特使的姿态往东边去了,如此一来也好,反正东海边上还有宋涯守着,若是东海王再赶着趟儿的去未免太丢曦朝的脸面。
林夕听她的话还当是她担心东海王,不由得宽慰她,“娘娘莫急,东海王并非常人,此番既然能担此大任,自然不会叫大家失望的。”
林夕何等人也,自然看出了夏侯非白之不寻常,再加上万俟殊的点拨,恐怕早就知道了夏侯非白的身份,夏侯云曦闻言眉头微微展开,却仍是道,“近来有些心神不宁,生怕东海边上生了变,只求真能如你我所愿才好。”
万俟烟坐在二人一旁有些欲言又止,然而犹豫几瞬却仍是未曾说话,只是模样闲适安然地坐在那里喝着茶,夏侯云曦说来说去见林夕一脸常色之上也带了两分担忧,不由得放弃了从她那里打听消息的意思,所有人都显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模样,可越是这样夏侯云曦心中那诡异之感愈发强烈。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少见的万俟宸已经回来,且正在塌边逗弄万俟晔玩耍,万俟晔近两月的身子已经比刚生下的皱巴巴小猴子样有木有样不知道多少倍,且不说那模样长得与他们二人如何相似了,便是那精雕细琢好似玉人儿又不吵不闹安静乖顺的模样就能叫人把他疼到心里去。
万俟晔好似有感应似地,夏侯云曦刚刚进内室那小胳膊小腿就动起来了,万俟宸回身见她回来眸光微亮,却是看夏侯云曦直直朝着万俟晔奔过去,中间捎带着撩了他一眼,万俟宸觉得与自家儿子吃醋十分没必要,随即便看到小娃儿的爪子朝夏侯云曦胸口摸了过去。
夏侯云曦心知万俟晔是饿了,加之当下没有旁人,所幸便解开领口让万俟晔将那丰挺的粒儿含了进去,小娃儿吃的十分享受,口中啧啧作响,夏侯云曦垂眼便看到万俟晔襁褓当中放着一块玉坠儿,那玉坠儿她一眼便认出,乃是万俟宸私印!
当初万俟宸将此物给了她,后来她又还了回去,如今怎会在这襁褓里,抬眼一看便见万俟宸正瞧着她胸口,夏侯云曦面颊微红的拢了拢衣裳,手中提起那玉坠儿问他,“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会在此处?”
万俟宸见此便靠了过来,鼻端的奶香味儿这几日子早让他习惯,这会子闻起来更觉得十分暖人贴心,瞧了那私印一眼分毫意外没有,显见的便是他放在这里的,“晔儿瞧着喜欢,我便逗着他玩玩。”
万俟晔吃了几口便停了嘴,一脸的餍足模样直看得万俟宸撇了撇嘴,夏侯云曦将万俟晔放在锦榻上一边拢衣裳一边将那私印给他,“这等重要的东西也能随便给他玩,他现在是不会走动呢,到时候将这东西弄丢了抑或是掉在旁人手中我看你如何是好。”
她略侧着身子背着他,他唇角微扬的盯着她,一句话脱口而出,“今生只得这一个,便是要什么我都会给,何况是这小印儿?”
夏侯云曦的身形骤然僵住,眸光略有些复杂的转过头来看着他,万俟宸神色并无异常唇角还带着柔和笑意,夏侯云曦见之眼瞳骤然一缩,忽然起身便往内室走,万俟宸瞧她那模样便知她误会了,眸光微变连声将外面的凝香等人唤进来讲万俟晔抱走,赶忙又往内室走。
进了内室便看到夏侯云曦怔怔的坐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正对着她的窗户正开着,略带着凉意的风便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万俟宸略微一叹走过去将那窗户关上,复又走到她身边来,“怎地忽然就变了脸,我不过说了今生只得这一个。”
夏侯云曦将他放在她肩头的手剥落,起身便往床边走,万俟宸眉心一簇,骤然将她一把拽住,大力一转将她拉入怀中,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眸,四目相对,她眼底水光微闪,直看得他心中一疼,不由分说就将她紧紧按在了怀里。
“若是你自己难受便想想晔儿,若是因为我,大可不必!”
他这话微微冷硬,却是叫她鼻子一酸偏过了头去,万俟宸不由紧紧自主圈住了她的腰身,一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语声放缓了些,“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与你与我,晔儿难道不够好?我们便只是有他亦是足以,我为何这般早立储,你竟还不知吗?”
夏侯云曦听得心头微震,就算,就算她想过这样的可能,她却也还是难以接受,并非是晔儿不够好,只是……只是难以让他皇脉繁盛终是她心头之憾,而她心中,更是不曾想过自己今生只有这么一段母子缘分,他能作如此之想,定然是为了她,可她在初闻他不欲再要孩子之时还是觉得心头一堵。
“再过个一年两年,我们可以再——”
“不必!”
万俟宸将她推开一些,眸光定定看着她,“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做其他想法,于我而言,晔儿已经足以,我感激上苍还来不及,又怎会再有苛求,与你,我再不想叫你受那样的苦痛,一次已是将我此生难抒了!”
他眸光深重,夏侯云曦看的分明,心头酸软一片,眼圈不由得就红了,万俟宸摸摸她的脸,唇角勾起看着她的目光竟有两分像看万俟晔之时的宠溺,“不过一句话倒是如此的耍起性子来了,比晔儿还叫人操心。”
夏侯云曦面颊微粉,不由低下头去,万俟宸微微一叹抱紧了她,喃喃道,“今夜叫晔儿自己睡可好?”
自从夏侯云曦在某一日实在舍不得万俟晔留他在她二人床上歇了一晚之后,这几日夏侯云曦每每都舍不得放万俟晔走,那小娃儿虽然不吵不闹的安稳非常,可是万俟宸依旧不喜欢有个小人隔在他们中间的感觉。
夏侯云曦闻言眸光一漾,面色更加红艳欲滴眸色也愈发的水光透亮,万俟宸看的好笑至极,却只是抵了她的额头哑声道,“只想抱着你,未曾想别的——”
许是因为受了前日里万俟宸所言的震动叫她心防微乱,当第二日接到那让整个朝野巨震的折子之时夏侯云曦竟然也有两分惶然来,八月二十一日夏侯非白出发,八月二十九日曦朝的国书便送到了东周公主的手上,然而在九月二日这一天东周却是不等夏侯非白赶往东海,反倒是先下手为强的将与其一起为和谈做准备的齐州府宋涯抓了起来,并以其为人质让最靠近东周战船的一万曦朝海军卸甲投降弃船登陆,如此一来,东海的海面之上现如今已经没有曦朝的武装力量!
如此消息甫一传回长安便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对夏侯非白的和谈之行充满了希望,却无人想到夏侯非白的人还没有到东海东周都忍不住的先人一手,一万海军卸甲弃船,现如今海面之上完全进入了东周的掌控之中,下一步,东周定然是要登陆之后对齐州府沿海各路逐一击破了!
和谈的计划破灭,大战之势已定!
东府文臣见此结果最是沮丧,与此同时枢密院之内众臣俱是请战而出,然而此番海战不比寻常,一众大将军之内竟然没有一人对海战有十成十的把握,宸帝在收到信报的当日连发十二道调令,命令东海王继续赶往齐州府,代替宋涯之权责,而后又将越州府与齐州府两路的十处驻军进行了调动,如此大规模大范围的动作自然是惊动了整个中原,“异族入侵,曦朝危矣”的流言瞬时在中原大地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传开来,一起流传开来的还有东周国的诡异强大与曦朝的卑微弱小,还未开战,曦朝已败。
中原之上各处力量都在蠢蠢欲动,有对异族嗤之以鼻的欲要奋起抗敌的,也有对曦朝政权实行观望之态的,还有些人则是要趁着大乱之时浑水摸鱼谋己之利,再有的,便是心图皇权的不臣之军了,万俟宸收服七国,南至大宛、月氏,北到大燕、大梁,这广阔疆域之上战死之人无数,投降的军阀门户更多,至此紧要关头,那些深深蛰伏的阴诡野心几乎再也将忍不得,暗涌不停,乱数将变。
朝中十二道急令已下,东海边上的防卫便进入了紧急状态,随着而来的不仅是东海,便是其他地方也接二连三的有密折上奏,俱是详述各地暴乱之象的折子,如雨一般的向着枢密院而来,万俟宸连着三日将枢密院众人召与外书房议事,连着三日都至深夜才散。
九月初六,宸帝发令召洛王万俟玉和南安王洛萧返回长安城。
二王一个在西北之地赈灾,另一个前往大燕之地管束军政,此番国中遭遇如此大变,若非是情况紧急宸帝也不会如此急召二人返回长安,朝中枢密院战将俱是宸帝亲信,能用之人不可谓不少,然而曦朝初立,若非身份贵胄之人又如何能起到震慑人心稳定民心的效果,便是因为如此,这照二王归来的政令一出,外头的百姓们愈发的意识到情况危急。
九月初八,先大宛朝尔部揭竿而反,旨在求大宛独立!
宸帝闻讯怒不可遏,着枢密院副使祝云阳及龙威将军林逸领兵十万前往大宛平乱!
九月十二,先大梁以北的浩特部落起兵造反,称宸帝昏庸无道,并非天命神授,与夺取大梁王都之战中诛杀大梁皇族血脉残暴冷酷至极,其集兵五万与大梁以北的林芝府复立国号大梁,扶持大梁赵氏旁系之主为王,称帝。
此讯一出,先前的兵部员外郎现如今的翰林学士齐林请战,其人乃是文臣之身,怎可行领兵之权,然而让众人的意外的是,宸帝竟然准了齐林所请,又点骠骑将军简振声随行,再将西北路的两处治军之权交予齐林,命齐林二人不日启程,快马加鞭去收拾那大梁皇帝!
东周之乱已经叫人人心惶惶,谁也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由此而生的后续之乱才是真正叫曦朝危在旦夕的,外患不怕,最怕的是内外交困,到时候内外夹击之下曦朝哪里还有还手之力,中原好不容易天下一统,难不成又要成分崩离析之势?
枢密院之内的诸位战将已经在每日里着甲入宫,只为能随时随地的接受皇命出长安城平乱,宛州与大梁之变距离楚地颇远,且地理位置较为偏院,亦是小众,但凡是朝廷力剿之下定然生不出大乱子来,最怕是中原腹地有隐乱未发,到时候一个不察便可直接威胁到长安城之内的帝宫去!
外头战乱四起,真正的起作用的便只有武将了,因此这几日来外书房俱是未得文臣出入,除了靖王之外外头几乎都不知宸帝部署如何,齐州府与越州府的军队已经调往东海之滨,而东海因为早前东齐闭关锁国的关系,长安之内来往消息十分闭塞,除了每日来往军报之外,长安城内的官署几乎难得东海情状,更别说外头的小老百姓,每每也是从上头所传谕令才得知一二。
就当众人都满心焦灼的等着东边传来捷报之时,九月十六,东海临海三州俱为东周所下,不过短短的不到十日的功夫,三大州府竟然就这样落入了东周手中!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更是满心惶然不知所措,不出十日便得三州,若是如此下去东周吃下整个齐州府便是指日可待,一旦将整个齐州府纳入麾下,便算是打到了原来先楚的边境,而一旦到了先楚之地,距离曦朝帝都长安城来说亦是不远了!
曦朝朝臣们既辱且惊,外族侵占自家国土斩杀自家百姓如何不觉屈辱!而曦朝之人只以为东周海战无双,谁有能想到踏上了中原之土他们的战力仍是如此的强悍!便是当年宸帝御驾亲征与中原之上收服众国之时亦不过有如此之势!
便是在得知东周占了曦朝三州之后,原西凉旧部降军有数十万之众齐齐在西北边境起兵造反,如那大梁反军一般,复立国号西凉,扶持西凉王室旁支为帝,以复辟报仇之势连下西北边境小城数座!
几日之前的大梁或许入不得曦朝中枢之眼,可是此番西凉余部作乱却绝不可小觑,一个不慎让那乱军从祁连山口直入先楚之境,直接便可南下杀入长安!
太和殿,万俟宸一身玄纁冕服着身高座与金銮宝座之上,冷峻的侧脸陡峭锋利如寒刃,刀唇紧抿眸光寒栗的看下底下诸人,“如此内忧外患之际,诸位爱卿有何见?”
底下文臣闭口难言,武将们俱是一身迫人煞气只等上令,并非是不能说,而是此时此刻,一开口便是天下将倾之策,如何能随便谏言,万俟宸的眸光愈发沉暗,眸光忽然落在了宋柯肩头,“西凉之变兵众数十万,再加上流寇乱民数目已经不可小觑,朕予上将军十万兵马,上将军可能力保西北之境安稳?”
宋柯眸色陡然大亮,微微沉吟一瞬立时上前一步,“微臣愿立下军令状,不安西北誓不回长安!”
宋柯乃是枢密院正使,身经百战在外早有战神之誉,更是与公主有婚约在身的人,宸帝对其分外看重,又怎有军令状一说,然而万俟宸听闻此言却是眸含激赏,“很好,既是如此朕便准你亲点十万兵马前往西北平乱,晋王为监军与你同行,若是败了,便以项上人头来见!”
金甲撞地之声震耳,宋柯蓦然挺身跪地,旁里站着的万俟殊亦是上前一步,一双深沉墨眸内俱是似有杀气绽出,“微臣遵旨!”
君臣来往几句便将西北战事定下,若是没有东海之变宋柯与靖王一个能武一个能文,自然是西北战事的不二人选,可若是宋柯去了西北,那东海边上的乱又要谁去平!
满朝文臣此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由都是面色大变,若是只是顾了西北反给了东周可趁之机,而那东周又怎是吃素的,只怕不出一月便要将齐州府全数吃尽,到时候曦朝才是真正危矣!如此一想,便有人冒死来谏言!
“皇上!”
说话的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钱思远,此人乃是南乐王举荐,乃是当年南越朝堂之上不可小觑的青年才俊之一,入朝之后十分得宸帝青睐,此刻他眸光烈烈看向上位,开口之声亮如金玉,“请皇上三思,微臣以为西北之战当叫旁人去!”
此人既然身在御史台,说话自然要比旁人来的直接激烈,而宸帝早就知他心性,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听他一开口便是此话,宸帝不由挑眉,钱思远略一思索愈发语声恳切的开了口,“微臣知晓以上将军之能必然能将西北乱事平定,然而微臣以为,相比西北,此刻东周国更为棘手,微臣不知兵事,想必枢密院各位大人比微臣更为知晓东边战事之紧急,微臣立谏请皇上收回成命,着上将军东去抗敌!”
钱思远如此一说自然是合了在场诸多文臣的心思,然而反观枢密院众人,却是无人表示赞同之意,仿佛宋柯就应当去西北,宝座之上的万俟宸唇线微抿,眼底之光愈发深沉,“钱卿尚且知道东海战事更为吃紧,难道朕不知么?”
此话一出钱思远额上冷汗横流,然而却依旧是愕然的抬起了头来对上万俟宸沉暗的目光,“皇上既是知道,如何——”
“朕欲御驾亲征!”
恰似雷电临空的六个字肃杀有力的落在这金銮殿之上,瞬时便叫众人面色大变,满殿文臣齐刷刷跪地,唯有右侧枢密院武将眸光烈烈满是信服的仰视着霸气纵横的宸帝,一副随时愿追随他出征东海的模样!
至此才知,原来宸帝心中早有此意!
“皇上!”
新擢升不久的中书舍人曾辉第一个膝行而出叩拜在地,“请皇上三思,此时国中动荡,皇上需得镇守朝堂方能稳定人心,如今动乱频出,明日后日不知还有何变,皇上一旦立朝而去,朝中势必大乱,国中势必大乱!”
曾辉言辞切切,万俟宸闻言却勾出两分冷笑来,“曾卿所言有理,可若是上将军不去西北而去东海,那西北之乱谁人有把握去平下?上将军既然去了西北,满朝之中除了朕之外还能指望谁能一力将东周之势扼与齐州府外?”
万俟宸的语声平且缓,却一字一句如重锤一般砸在了众人心头,撩黑的冕袍幽暗肃冷,金色的丝縧贵胄奢华,盘龙暗纹狰狞嗜血,那俾睨天下之霸气执掌皇权之威势天下间又有谁能比,而他之问在场之人亦是无法回答,没错,满朝文武无人能比得过他杀伐决断,亦是无人能比得过他运筹帷幄,平定七国之功业尚在眼前,东海之行,舍他其谁!
万俟宸唇角微勾,眼底幽光越盛,他身子微微往后一靠,“诸位既然不答,那朕将于三日之后御驾亲征东海,想必诸位亦是无异议了——”
“皇上离朝,朝中……何断?”
曾辉语声艰涩,为臣受爵,却不能为上解忧为民谋福,实在叫人心生哀默来,而此番东海王去了东边,靖王去了西北做那监军,南乐王又从来心不在朝,南安王与洛王虽然受召回长安,可是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回来得了的,可皇上却要在三日之后御驾离长安,那这满朝文武如何安置,若是再起波澜满朝上下又有谁能行帝王之权得以平断!
曾辉之虑亦是所有朝臣之虑,若是太平盛世,便是将满朝文武交予宰执之臣暂领亦可,可是现如今,危机四伏八面楚歌,满朝臣子忠心或有,可谁能保证谁又没有二心,如此乱局,非位尊力悍如他之人不可掌握,除了他,谁能叫他们俯首称臣,除了他,又有谁能与这曦朝天下说一不二谋策定国?
“卿之问亦是朕心所念,朕若离朝,这曦朝该由谁执掌?”
万俟宸直起了身子,微狭的凤眸之内好似有山洪海浪一般的潮涌闪过,那些金戈铁马的年月不负,那些海誓山盟的深情愈浓,他的江山还能给谁执掌?他刀唇轻扬,眉梢眼角染上轻薄冰凌,眼底浓黑照进一抹皓然皎光,如电一般震人心魄如剑一般逼人魂识,那通身的贵胄似九天神祗,那逼人的酷寒又如九泉阎王,薄唇微张,一字一句沉然若定坚似磐石,一声一动肃杀血腥不容人不遵!
“朕欲加尊号与皇后。”
“曰为曦皇,与朕同位。”
“朕若离朝,曦朝由曦皇独掌!”
纷乱的脚步声踏碎九重宫阙的昏黄夕光,大红色的裙裾飞扬,似一抹流霞将帝宫的深秋缀亮,夏侯云曦抛下所有宫人,抛却皇后仪表,独身向着太和殿的外书房疾奔而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半狭,莹润的眉心紧蹙,周身分明是凤凰花似地妖娆妩媚,却又生生沁上了几重缟素一般的浓愁。
钟能远远地看着夏侯云曦的身影出现似是不能置信,眨了眨眼才确认是真,不由得疾步迎了上去,俯身行礼之时差点唤错了称谓,“给娘……给曦皇陛下请安,陛下如何过来了,皇上这会子还在与枢府众臣议事,陛下……”
“哐当”一声!外书房的门就这么的被夏侯云曦一脚踢了开来,钟能一路跟在夏侯云曦身后说也没能将她周身的劲儿给卸去,得,就这么的闯进去了!
钟能默默地退了下去,屋内众人俱是眸色微变转头过来,待看到是夏侯云曦的时候俱是面色微松,随即便向着夏侯云曦跪地行了大礼。
“给陛下请安。”
万俟宸一身墨袍手上拿着一支笔正在地图之上写写画画,听到动静便抬起了头来,待看到她这模样倒也没有什么意外,见她只是眸光深重的看着他,他不由得轻声一叹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都退下吧。”
宋柯诸人闻言便起身朝外退去,待一干人等都退了个干净房门关了上万俟宸才轻声一叹朝她近前走,“本想着晚上回去才说与你听,谁知你这样早便知道了,宋柯要去西北,些许部署还要未雨绸缪才好。”
万俟宸走到她身前站定,蹙眉看向她覆着薄汗的额头,本想抬手为她拭汗,却又看到自己手上沾了墨迹,不由就要转身往一边去洗手,可才刚走出一步袖子便被拽了住,他脚步一顿,身后蓦地贴上来她温软的身子,那一双小手更是紧紧将他腰身圈了住。
“谁要做皇帝?”
她语声微哽,暗暗哑哑的却像猫爪子一般的在他心头划拉而过。
“谁准你御驾亲征!”
语声微大,却更是嘶哑。
“谁,谁叫你如此……作难……”
哽至无声,终是说不下去,万俟宸身形微震,也顾不得手上沾了墨迹直欲将她搂在他腰间的手摘落,然而她也不知使了什么力气,他不忍伤她竟然也对付不了她,身后有低而压抑的哽咽声传来,一声声的叫他心中纠疼的紧。
夏侯云曦心中如何不惊不动容!
那夜痛至彻骨,耳边是他一声又一声的唤,他说,九重天阙与你同坐,九幽冥狱与你同行,他还说要许她江山万里,他说了那样多,每一句她都放在心上,却从未想过他给她这皇帝之名,早在襄州之时他给过她等同玉玺一般的私印,还准她以“朕”自称,可此刻早已今非昔比,他如何能罔顾纲常不遵祖宗规矩至此——
御史台以死纳谏他如何办?史官口诛笔伐他如何解?满朝文武天下黎民,这些他又要如何去权衡,她终是能站在他身侧,站在这天下之巅,可这些难岂非还是他的?夏侯云曦满心酸楚无法可解,他不忍她受的一丝委屈,她又怎愿他得半分为难?
她的手越收越紧,整个人贴着他身子微微发着抖,万俟宸长长的一叹,手指在她手背之上细细磨砂,“并非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你如此?”
他终是叫她松了手,转身过来便看到一张挂满了泪珠儿的脸,他心中疼惜万分,不由得低下头去吻她的泪,那吻轻而柔,分分毫毫的吻在了她的心上,不知怎地那泪却是越滚越多,直让他慌了手脚,他正待退去,她却蓦然攀了他的肩垫脚凑了上去!
夏侯云曦情至浓时不愿再抑,不管不顾的挺着酥胸送上娇唇去吻他的唇吻他的颈,小手一扯便将他腰间绶带丝縧通通拉下,衣衫散开顿时露出里头她亲自为他穿上的中单来,那丝扣儿她万分熟悉不过,细指几挑便将他宽厚的胸膛露了出来,她蓦地贴上去,耳边响起他喉间暗哑的低喘,察觉到她的小手去拉他的锦裤,他惊醒的将她的手捉住,一手托住她的臀将她整个人抱起速移几步至那宽大御案,扫落边上笔墨往上一放!
两个人都粗粗喘着气,两个人眼底都有暗红星火,她泪光才消,此刻生生摆出一副非要将他撕吞入腹的摸样盯着他,只勾的他心中火燎却实在不忍现在便碰她,万俟宸将她的的手落在自己腰间,两只腿将她的腿脚定住,一手拢好她胸前襟口一手去拂她耳边乱垂的发丝儿,语声仍是暗哑,面上的笑意却是分外苦涩无奈,“再过几日,看你敢再这么招我!”
夏侯云曦面上红扑扑的桃花一样簇闪春意,适才心中动容至极才未曾忍住,此刻那劲头一笑便知羞窘,听着他话中的意思知他是等她身子恢复完好,再瞧见他的衣裳被她扯得春光乍泄,又瞧了瞧地上掉落着的丝縧绶带,面色更是挂不住,这里可是他朝见外臣的御书房!
若是他从了她,岂非真成了白日宣淫的昏君暴君!
万俟宸见她眼神微闪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闷声笑了出来,“往后,你若是喜欢在此处,我定然依了你,只是此时若是尝了你的好,我只怕自己再舍不得走……”
夏侯云曦恼羞成怒一般的睁眸瞪他,待对上他撩黑的眸子却又怔了住,万俟宸抬手覆上她被泪水洗过的脸颊,再看她天光云影澄澈透明的眸子不由得轻声一叹,怜惜的在她颊上吻了吻,终只是揽她入怀埋在她颈边低语,“这是你我二人的江山,这宫亦只容你我二人一生厮守,不好吗?”
夏侯云曦紧紧抱住他蓦地闭了眸子,止不住的眼角又湿,国有帝皇,宫有夫妻,这一次,是真的只有他们二人,她埋进他怀中深吸一口气,扬了扬唇角语声嘶哑如弦,“还有晔儿呢——”
万俟宸低低笑出来,胸膛微微生出震动,大手在她背脊上游曳而过,舍得她阵阵的发颤,夏侯云曦揽着他的手缓缓收紧,“晔儿一定不想叫你去东海,我亦不想……唔……”
万俟宸忽而又压上她的唇,辗转厮磨勾缠捻允,似溪水涓流似雪絮飞洒,夏侯云曦被他亲的至如梦似幻神思四飞,周身再度烧起来,她如入魔障,只听到他轻而缓的声音带着灼人的喘息浅浅落在她耳蜗,“真怕……真怕我半途忍不住做逃兵跑回来!”
曦朝历宸帝元年九月十八,宸帝谕令加尊号与皇后夏侯云曦,号曦皇,享帝尊之位,可以“朕”自称,此例开中原百多年来的女皇先河,谕令一下中原俱震,然皇后此前本就有凰王之尊,与朝中军中号令无双,后入住中宫贤德之名亦是受万民敬仰,而今得如此尊号亦是与国难当头之时最为万全之法,曦朝文武复议,莫不尊曦皇如宸帝,信服礼拜如一人。
九月十九,宸帝宣御驾亲征之令,钦点凌南军两万,又点枢密院诸将,定于二十一日出发前往东海抗敌,他离朝后,曦朝上下文决武断皆有曦皇独掌。
晨光正待破晓,藏青色的天幕之上厚厚的云团好似被一支无形大手撕了开来,微曦的晨光从那黑色的暗影之内破云而出,瞬时整个天幕一白旷野为之一亮。
高高的安定门之上,黑底金字的“曦”字旗迎着晨风高高飘扬而起,夏侯云曦一身正红色广袖龙凤鸾衣加身,高高绾起的牡丹髻漠如碧云,衬得她周身仿若生出龙腾烟海凤翔青云之势,她面上略施了薄妆,浅浅的一层勾勒出精致却又威仪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狭着,不叫人探进心底情绪,紫盖龙云的帝王仪仗在她身后声势如虹,她只身姿卓然的站着,眸光幽深的落在那安定门之外金甲着身的男人身上!
两万凌南军整军完毕,山洪海浪一般的“杀杀”之声破天裂地,那身着金甲的男人御马回身朝她望过来,眸光越过那层层黎明之时最后的黑暗雾霭落在了她的身上,夏侯云曦面色平静端然,唯有那一双微微狭着的眸子里有万千情潮汹涌!
遥遥一望万俟宸便转身走入了将士列阵之内,阵旗挥动,两万兵马士气肃整的缓缓行动,夏侯云曦禁不住的上前一步,纤细似葱的指甲狠狠扣在了城台上,青灰色的石砖上是秋寒露重,直直的凉到了她的心里!
天幕之上的藏青缓缓变浅,随着那两万人马一点点的消失至无踪,夏侯云曦的身影分明是红艳似火,可叫那身前万丈青灰之色一衬竟叫人看的鼻端微酸,秋日晨风撩起她的衣摆如霞,连周围的士兵都有些瑟瑟,唯有她身形挺拔,分毫唯有乱色。
颜回立在夏侯云曦身后不远之处,见她身形僵直的站了许久也不曾动过,不由得眸色微凄的上前轻声提醒,“陛下,时辰不早了,待会子回宫便不顺了。”
现在时辰尚早,街市之上人少清净,再等一会子必定要清道扰民,倒是不那么便利了,夏侯云曦回过神来,眸光又从那天地相接之处撩过,终是回身欲往城下去。
“嗷呜——”
一声震彻九霄的狼啸声忽然在城外旷野之上空澈的响起来,城头众人闻之眉心微蹙只当是幻,唯有夏侯云曦身形猛然一震骤然回身,眸光四看的落向城下旷野,果然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正冲破那晨露雾气从东北方向疾奔而来。
楚衣!
夏侯云曦眸光陡然大亮,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迅捷的身影,那身形,那声音,夏侯云曦何其熟悉又怎么会认错!她朝前疾走两步,身形前倾的撑在城台之上,眸光看着那越来越靠近的白色光影眼睫不由得微颤,心中惊喜之情难抑,抬手一挥就欲叫颜回大开城门让楚衣奔驰入城,可那手不过刚刚抬起便顿了住!
百十步之外的雾霭中,就在楚衣刚刚走过的地方,正有二人二马气势难挡的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驰来,夏侯云曦呼吸微滞,不过一瞬,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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