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候,女人们去走亲戚,谁要是骑头小毛驴,那可绝不亚于现在的“皇冠”小轿车。她们会不屑一顾的瞅着小路上的人,身体摇晃的更自然,更有力,更富有节奏感,也更具有吸引力。女人爱美,爱招摇,更爱面子,那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身上穿的花枝招展的,再骑上一头黑毛白肚、长脸竖耳、夹着一根长尾巴的小毛驴,那可是别具一格,很具风光的事儿。
那两头小毛驴,被两个姑父拴在了大街边的两棵槐树上。然后,两个姑姑和姑父,就走进了李志青家的门里去。他们整整一年没来串门了,兄弟姊妹互相问候,说话表情好不亲热!
李志青家人口多,挣工分的只有男家长一个劳动力,挣得工分少了,那生产队里分的粮食固然就很少。小孩儿乱奔跑,天天蹦蹦跳跳的,他们虽然不干什么正经活儿,但是能吃得大人的口粮。所以,这李志青家的粮食,年头至年尾,一直是非常的紧缺。
说话间的工夫,这李志青的母亲,就端出了半瓢小麦面。那面粉松松的,白白的,像玉石的粉末,似冬天的雪花。不过,这点儿白面可是他家仅有的,就连李志青的父亲生病的时候,女主人都没能舍得让他吃。唉,在当今的生活条件下,这可是待客之用的好东西哟!这就是说,好钢不能随便用,得用到刀刃上!
不一会儿工夫,这李志青的母亲和两个姑姑就包好了饺子。那饺子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白白的,胖胖的,很像一只只雪白的鸽子。这李志青兄弟俩就瞪着大大地眼睛,咽着一口口的唾沫,在心里数了好几遍,总是:“一、二、三”,“一、二、三”,不多不少,正好三碗!
这李志青的母亲,把第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先端在了李志青大姑姑的面前,然后说:“姐姐,你先吃吧,不够有煎饼。”
这李志青的母亲,怕吃着的看着的不够对劲,也恐怕外号“小馋猫”的李志义,不识好歹的要着吃,就对李志青说:“志青啊,外面那么热闹,人家在干什么呢?你和弟弟出去瞧瞧,回来告诉俺!”
这八岁的李志青知道母亲的用意,他连连咽着口水,拉着弟弟便走。
这小志义垂涎三尺,说啥也不肯走。他抬起右手,就朝哥哥的右手背上犁了过去,顿时鲜血直流。小志义口中大声的喊着:“不,俺就是不走,俺要吃饺子!”
“他妗子,就让孩子吃两个吧。”大姑姑一边对李志青母亲说,一边要把几个饺子,往小志义手里塞。
“不,我要吃一碗!”
“噢,给你!”大姑姑把整碗饺子递过去,她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已经有了怒气,她在心里说道:怎么把孩子惯成这个样子?要是我的孩子,早就一个耳光,把他扇到门外去了!同时,大姑姑的脸色,显然有了较大的改变。只要是在场的人,不用精心的去揣摩,一眼就能看得出。
这小志义尽管是聪明绝顶,却不会理解大人的语义。这小志义可能是饿极了,饿疯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大姑姑的碗来就狼吞虎咽的去吃。那当娘的深知丈夫的脾气,却怎么劝也劝不住。这小志义的大姑姑,在驴背上颠簸了十几里山路,可能是太饿的缘故,她与胞弟又同是一类的“暴躁族”,她那白嫩的脸庞,开始变得蜡黄起来,样子确实有些吓人。
这小志义的父亲,那两个眼珠子瞪得老大老大,那样子,心中开始狂躁起来,凶相即将毕露。他实在按耐不住胸中的怒火,就厉声吼道:“我日娘,把碗放下!”这声音透过了坯墙,传到了街面;这声音透过了地面,传到了地府;这声音透过了房顶,传到了九霄!
这小志义的父亲正值年轻力壮,身手敏捷。他口到身到,就像一只猛虎,倏地跳了过去。他左手揪住小志义的头发,右手紧紧地攥着铁锤般的拳头,雨点儿似的向小志义的头部、身上乱砸起来。这可怜的小志义被打怕了,被打懵了,被打傻了,他任凭父亲如何的击打,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这时候的小志义,他微闭着双眼,耷拉着脑袋,鼻孔里流着汩汩的鲜血,他那两只细嫩的胳膊低垂晃荡着,他已经变成了父亲手中的,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儿。可是,那怒不可遏的父亲,仍然没有丝毫的停息,没有丝毫的原谅。尔后,这头发怒的狮子,又将小志义的头颅摔在了门槛上,抬起右脚,一个劲儿的往下跺,谁也休想拉开!
这李志义的父亲,少气无力的松开了双手,他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而那可怜的小志义,却躺在了地上是一动不动。忽然,这小志义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挪了几步,就毫无意识的摔倒在地上。那惊得目瞪口呆的母亲,突然回转过神儿来,赶紧的跑了过去,把小志义抱在了怀里。母亲擦擦眼泪,她完完全全的看清楚了,这小志义的脸上、嘴里、鼻子里全是鲜血!
哥哥李志青,早被这惨不忍睹的场景给吓坏了,他把那张又黑又瘦的小脸儿,用双手使劲的捧着,紧紧的贴进墙角里,连气都不敢出!他也曾经想过,回转身来用拼命的方式救弟弟,可他早被一个喜怒无常的父亲,那坚硬的耳光给搧怕了;早被那只十分有力的铁脚,给踢怕了。他知道,自己这绵薄、瘦小、无力的身躯,怎能抵得住公牛一般的父亲?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只会出现第二个小志义。只要那样做,李志青绝对懂得,那是张口啃黄连——自讨苦吃;那是螳臂挡大车——不自量力;那是蝌蚪撵鸭子——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