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倔老头儿做事有个好处,不管对错,只要做了的就不去后悔。他知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卖后悔药的。其实,后悔不但没有用,而且还伤心、伤身、伤神,这样不合算,不如干脆不去想。不过,这回可不同了,他觉得,谁惹我,我就装疯、装醉,就使用撕裤子,扯衣服那种低下的伎俩。没想到这回用得是不合时宜,不合场地,不合身份。她是新媳妇,俺是新公公,一旦传了出去,那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他很后悔,他觉得确实不应该这样做。他摇摇头,再长叹一声:“唉,我日娘,再能的人也治不了这酒啊!”
这个倔老头儿,在他身上,从小就没有害怕的人,就没有害怕的事。要不,人家能给他取名“天不怕”吗?他自己倒好,人家给他取了那么多的外号,他竟然嫌少,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地不怕”的名字。他对别人说:“外号再多也不重,压不着,只要合适就行!”这一回,他从本心里知道,他确实是害怕了,因为他只要撕烂裤子,那“撅嘴驴子”一怕羞就跑了,以后再闹了矛盾,他就使上这一招儿,挺好,挺绝。可是,谁能知道,那“撅嘴驴子”不但没怕羞,反而还指着他的裆处激将他:“有本事,你就把那小东西撕下来,扔在地上给狗吃!”
想到这里,这个倔老头儿又摇摇头,再长叹一声,说道:“我叫‘天不怕’、‘地不怕’,我日娘,她叫啥呢?”他想了老半宿,就是没给这新儿媳妇,找到一个合适的名字。他连连摇头说道:“唉,往后我算完了,我日娘,叫她‘撅嘴驴子’欺下来啦!”
从此,这个倔老头儿偃旗息鼓,闷不作声。他在小儿媳王庆芬的面前,总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唯恐树叶砸着脚!
这李志青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禁不住“哼”的笑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啧,还真让这醉酒的老头子给猜中了,还真是舔腚舔出屎来了!”然后他摇摇头说,“唉,真是不可思议呀!”
这李志青一边走,一边想:在这个家庭里,咱算什么老大?有谁拿咱当老大?唉,依我看,充其量,也就是一只风箱道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主儿!
李志青回到家后,儿子李昱已经睡着了,而妻子高玉兰,还在那儿给儿子缝补衣服。
高玉兰抬抬头,看一眼刚进门的李志青说:“小孩子就是皮,你看这衣服都挣开了好几道缝儿。”
李志青无精打采的回答道:“嗯。不过,孩子太老实了,还真的不是好事儿。”
“为什么?”
“还为什么?那不是头疼就是感冒!”
说到这里,高玉兰突然扭转了话题:“那家都分完了?”
“嗯,分完了。”
“分得不错吧?”
“按老头子的话说,在咱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你眼馋不?”
“眼馋有啥用?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过呗!”
“对,用一滴汗,一滴血换来的东西,自己吃着才甜,喝着才香,用着才踏实!”
“话是这么说,虽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他就是不一样的待承,你能怎么办?唉,将就着过吧!”
李志青试探着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老三分的怎么样?”
高玉兰轻轻地摇摇头说:“不想知道,知道了不好控制情绪,没用!”
“那就对了,咱们计较也没用。老人给的再多,也不能用上一辈子;老人给的再少,咱自己也不能去饿死。你说是不是?”这李志青一边说着,那身子已经爬上了床头去。
高玉兰补完了衣服,立刻关灭了那盏十五瓦的电灯。
这李志青觉得,高玉兰不想知道老三的分家情况,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这样可以免去不必要的苦恼、气愤和伤感。没必要,还真的是没必要!
这高玉兰没有到过分家的现场,这还真是一件好事,眼不见心不烦嘛!可那李志青就不同了,他是父亲钦点的,唯一的分家“公道”人。与其说是“公道”人,还不如说是只是父亲手中的一杆枪。在分家的过程中,父亲的所作所为,都令他不解,都令他尴尬,都令他难堪,都令他气愤!
李志青对分家这件事情,之所以产生气愤,他不是嫌老人分给他的东西少,而是嫌男老人厚此薄彼不公平。这李志青不想往下想,可那脑海里,总是像走马灯一样的出现着:
那是农历的二月十五,也是李志青跟高玉兰结婚的第三天,他俩就被父亲给赶了出来,过起了苦滋滋的小日子。
这天中午,那关系最近的李志青的远房大爷,被李志青的父亲叫了过来,其目的就是让他来主持父子分家。
这次给李志青分家的共有三个人:李志青的父亲、李志青的族间大爷和李志青本人。那李志青的妻子高玉兰,没有接到公爹的通知,她就没有打算前来。其实这样也好,没气可生。
李志青的父亲告诉这位族间哥哥,说是要先分玉米。大爷先让李志青拿来一叠麻袋,再拔开堵在仓眼里的木塞,那金黄的玉米就像流水一样,“哗哗”的淌进了麻袋里。那麻袋只要装满一个,那父亲就让李志青提在南墙根里。他告诉李志青,一定要按先后顺序排列起来。这李志青也不去问这是为什么,他也不想问这是为什么,他也不敢问这是为什么,他除了照着父亲的指示去做,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仓眼不淌了,看来仓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这李志青的父亲,照样让他张着那个大麻袋,自己却走出门去,找来一张新镶的铁锨。那张铁锨的把柄是桑木的,圆圆的,滑滑的,长长的,不用猜,它绝对能够伸到仓底去。这李志青的父亲,再搬来一个高板凳,他踩在上面,弯下腰去,就用那张铁锨往外刮。一遍,两遍,三遍……直刮得那仓底“唰唰”的响。那声音很尖利,很难听,很刺耳,很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