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睁开眼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水波般轻晃的画面。
春意盎然,百花盛开,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赏春。绿草如花掩埋了他们行走的路经,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恩爱,好不容易分开些许,从那女子的怀中现出一个婴孩。而这时莫文才发现,女子似乎少了一只手。
「夫人,来赏春可还开心?」
「开心。平儿也很高兴啊,你看他今儿一天都没有闹腾过呢。」
平儿?莫文愣了愣。
「那有机会,咱们三个人多出来走走。」
「好。」
暖阳挥洒着温情,夫妇俩的笑容如同这遍地春色般绚烂。然而下一秒,画面兜转,又一阵眩晕过后,莫文发现自己转移到了一个木屋中。
「父王,我不走!」刚才的那个男子正和另一个年长的男人对峙,但面容比方才要成熟了许多。
「不走也得走!你叔父突然病逝,你皇祖父失去太子,不得已招为父回宫,这是咱们难得的翻身机会!」
「我知道父王您被叔父陷害被贬到这边境于心不甘,但是为什么您要让我扔下邢云和平儿?您这是要让孩儿行不仁不义之事吗?」
「你这孩子,回了京城,那邢家能助你声势吗?你带正室回京,哪个重臣会同意把嫡女嫁给你做侧室?你怎么扩充人脉?为父又怎么稳固基础?」
男子瞪大了眼睛「父王……你说,什么?」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事到如今实话告诉你吧。当初同意你娶邢云,就是因为邢家在当地算大家,我们和他联姻有助于在这里生存,谁曾想过还会有回京的机会?不然为父怎么会同意你娶一个残疾?」
男子一下拍在了男人面前的木桌上「邢云的手是为了救我才断的!我为什么不能娶她?现在您让我忘恩负义抛妻弃子吗?」
「你若觉得亏欠恩情,回京后寄回些钱财就好,但带她母子俩回京,不行!」
男子似乎被逼急了,他咬紧牙关,决绝道:「那,我也不回京!」
「你敢!」
男子态度坚决:「你若不同意我带上他们,我便不和你回京!」
男人目光中流露出冷厉,强烈的怒气都被凝聚成锐利的目光,他盯着倔强的男子半晌,突然冷冷开口:「你若不跟随为父,等为父孤身回京稳固了势力,弄掉边境一个小小的地方家族,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男子浑身突然激烈的颤抖:「……什么?」
「你若不想邢云一家有事,就老老实实和我回京。」男人站起身来,背手从男子身旁径直走过。「为父并非冷血无情,但男人当以远志为本,婚姻感情次之,为父想让你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也能登上王座,而不是潜居在辟岭他乡默默无闻!」
木门关上了,男子依旧是方才的动作,许久以后扶住木桌,被抽空力气般颓唐下来,身体慢慢下滑,竟是跪在了地上。他的头颅埋在手臂间,整个身体颤抖瑟缩,隐约能听到强忍的呜咽声。
围观了全部的莫文内心泛起同情,不禁伸出手来想要安慰。正在此时,画面却再次切换。还是在室内,但明显比刚才小巧精致的不同,显得富丽堂皇,雕栏玉砌,彩画生辉。金灿灿的龙图腾和帘幕点破了地点——这是在一个皇宫。窗外月色正好,是晚上。
寒风瑟瑟夹裹着纷纷落叶,月落乌啼声萧索,像是最悲切的哀鸣,如同为那黄泉路途的游者吊唁一般。在鸦雀的低鸣里,隐隐夹杂着微弱的哭声,从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绵延而出。
莫文面前的龙床上半躺着的人半百了头发,定睛一看,正是国王。他枯黄的指尖颤抖着摩挲眼前一张因岁月发白的画像,画中俨然是一家三口,男人面容端整清秀,不失为一表人才,女人温文尔雅,堪堪是大家闺秀,最中间被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垂髫幼儿,笑容大开,一手一边抱着自己的父母。三人的表情总有说不出的幸福,仿佛那个时刻便是他们所能经历的极乐了。
莫文认了出来,那正是最初那副画面里的三人,笑得亦如当时那般幸福。
国王盯着画像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伴随着那呼出的气息,整个身体又颓废不知多少。他默默的把画像放到枕下,小心翼翼铺展,仿佛这残缺失色的画像是千年难于的珍宝。
他打算熄灯入眠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嘈杂声。
「殿下,陛下已经歇息,您不能进去!」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让开!」另一个声音显得年轻而富有生命力,此刻听起来愠怒无比,并且十分暴躁。
「殿下,得罪了,臣不会放您进去打扰陛下的。」
「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殿下……」
「国师,让他进来吧,朕还没睡着。」国王起身下床,稍微理了理衣裳,缓步走向了门外。
竟然是那个妖怪国师吗?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莫文也终于看清那个妖精,倒也不是为一表人才,但也更衬托出他的善于伪装。此刻,他面色为难。国王的视线匆匆从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乌云平身上:「云平,进来吧。」
「既然你都来门口了,就干脆在这儿说吧!」乌云平态度并不友好,甚至都没有向国王行任何礼数,而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殿下,您……」国师刚想指责,却被国王轻轻抬手打断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乌云平攥紧了手:「你迁了我娘的坟?」
国王点点头。
乌云平突然激动起来,几乎是一把抓住了国王的衣襟:「你为什么要动我娘的坟墓?她都已经入土了你为什么还不让她安宁?」
「殿下不可!」国师见状就要去拉。
国王神色平静如初,并未因乌云平的气愤而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为他的无礼发怒。
「我亏欠你娘,不想让她永远无名无姓埋在穷乡辟岭遭人数落。」
「少来这套!你以为把我娘迁到皇家的陵园就能弥补吗?她生前受的苦是为了死后什么也不知道地躺在一个徒有虚名的地方吗!你太天真了!」
国王淡漠如初:「是不是天真,你娘已经迁进陵园,木刻成舟,无法改变。」
乌云平咬紧的牙齿里能听到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在纠结着,眉头拧作一团,国师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生怕他下一秒会一拳挥到将入暮年体质渐弱的国王身上。
所幸男子并没有做什么,他不甘心的哼了一声,送开国王,转身大步离开。
「不可理喻!想用这种法子让我原谅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