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方层层叠起的山峦中央探出太阳的轮廓,小镇上的居民就开始忙碌。郊外农民背起锄头下地,隐没在及腰的麦田中。溪水畔,捣杵声,浣衣女边干活边聊着家长里短。载满稀奇物资的马车碾过乡间小道,车辙印出的痕迹一路蜿蜒到喧嚣的镇中心。
兜售早点的小贩已支起棚子,透过铁匠家的窗户能看到里面烧红的铁水,衣坊门口各色衣裳琳琅满目色彩鲜丽。逐渐嘈杂的人声伴随阳光的越加刺眼,唤起城镇彻底的苏醒。又是新的一天。
莫文推开茶楼的窗户,贪婪地吸一口新鲜空气,使劲伸了个懒腰。
他清点一遍茶楼里的东西后,就开了楼门,等说书的敖烈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镇虽然偏僻,但依山傍水,自给自足,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清净。镇上人交足赋税,大多能留下个把闲钱,所以日常生活也就乐于找些乐子,其中包括了听书。
莫文开的茶馆不大,但请来这说书人敖烈通文识字,见多识广,虽然脾气怪了点,但说起书来抑扬顿挫,故而喜欢的人不少。生意虽不算火爆,但养足自己还是够的。
他转头准备茶水,紫砂壶里的水才刚刚煮沸,有人已经火急火燎跑到了他店门口。
“喂,朱老弟,有水吗?”
如此冒昧,如此“不讲礼数”,莫文不需要回头看就猜到是谁了。他拿起炉上的茶壶回头,果不其然看到那个粟棕色短发的奇异少年早已轻车熟路的坐到他店里的位子上,俨然一副老板的姿态。
“孙悟空,你这祸害怎么又来我这里蹭水了?”莫文嘴上笑骂,手上却还是另外拿起一只空茶杯送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泡,只有烧开的清水。”
光顾着说话打趣,莫文一时忘了要拿抹布隔热,指尖碰到茶壶的时候,一下子烫的缩回手。
真是的,怎么又烫到了?莫文一边责怪自己不小心,一边去够抹布,但下一秒动作却顿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感慨一个“又”字?
但转念一想,自己端茶送水不是一两天的事,先前也有烫伤的时候,这么感慨也不奇怪。可为什么自己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还想深究下去,趴在桌子上的悟空有些等不及了:“啊啊啊有水就行,昨晚出了一夜晚勤,滴水未进,我都要渴死成枯草了!”
“渴死正好为民除害!”莫文故意做出解气的表情,把刚才的思绪抛到了一边,“真不知道镇长怎么想的,收了你这么个长相奇怪的家伙做「不良人」,倒真是应了这个名号。”
一年前,这棕发红眼的少年从外地逃到镇上。据说幼时丧亲,又因长相怪异被视为妖魔,为了活命只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次让记仇的人家追着不放,无意逃窜到了此镇,碰巧遇上了外出的莫文。莫文收留他几日后,镇长看上他一身功夫,受了他做不良人,生活这才稳定下来。两人说话投缘,也就成了朋友。
“去去去,我天天护着你们这些平民,你这白眼狼还说我坏话?”悟空朝着莫文挥动几下拳头,然后迫不及待抱起茶杯一饮而尽。
莫文浅笑一下:“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你好像值通宵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别提了,上个月镇上多人发疯的浪头才过,这个月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多的人家出现了钱财被偷的案件。说来也奇怪,被偷的东西丢了两天又会被送回来。根据老大判断,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但此人手段高明,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追查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没办法,只能通宵巡逻执勤,看能不能逮他个正着。”
“这么说来的确……最近镇子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莫文站在主柜后面擦茶杯,眼睛没有聚焦的望向前方,迅速回忆着近期发生的事,“店里来了新面孔,都是暂居这里的旅人。老镇长听说得了病,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也许是外来人多了的原因?最近偷盗的事确实频发,我周围也都发生过好几次了。”
“恩,所以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啊。”悟空打了个哈欠,“幸好我们老大会安排,我们哥几个轮班执勤,忙三天,歇一天。我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悟空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走去,“朱老弟,我去以前我那个房间睡一会儿,下午陪你到寺里给你父母抄送经文。”
“诶?”莫文整理茶具的动作停住了。
悟空歪过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明儿可是晴明,别告诉我你没打算去。”
一年前的清明节,莫文就是在去寺庙给父母吊唁送经的路上遇到悟空的。倒是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个小事。
“呵欠,好啦,我先去睡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叫醒我哦。”许是困得狠,悟空径直消失在了门栏后。
还是一样的我行我素。莫文无奈地摇摇头,脸上浮满温暖的微笑。但是,却不让人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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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的那座寺庙很小,没有名字,由于周围环绕有一片小树林,侧面开有一口深井,镇上的人索性给它起名「林井寺」。
寺庙的历史已无从考证,历经风霜的房屋斑驳不堪,剥落褪色的墙皮活像耄耋老人的面容,凹凸不平,粗糙暗淡。莫文抱着一卷黄纸,和悟空一起推开正殿的大门,铺面而来淡淡的尘土味,斗拱横梁衔接的地方已被腐蚀,向屋子里传递出潮味。
大殿里零散地垂落几条布缀,不仅没起到装饰的作用,反而更衬得这殿宇苍凉破旧。但,正中心那座铜佛像却被擦拭得光彩崭新,在一圈衰败事物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原本这个寺庙在镇上很受欢迎,香火四季氤氲,但安稳日子过久了,人们逐渐不再想要寻求佛祖的庇护,这里便逐渐被人遗忘。寺庙里的和尚圆寂的、还俗的,陆陆续续都不在了,这寺庙终于被彻底荒废。
奇怪的是,一年半前来了位游僧,他在这寺庙定居下来,竭尽所能打扫一番,虽不能使它光辉如旧,至少没有被岁月腐蚀倾倒。镇上所剩不多的几位信佛人听说后,偶尔会过来上香忏悔,寺庙终于勉强从消亡的路上得以停驻片刻。
而那个拉了寺庙一把的游僧,此刻正跪在佛像前,敲动木鱼念经。
莫文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他这一段经文念完才说话:“玄奘师父,打扰您了。”
“啊,朱施主?”玄奘转头见到莫文,面露喜色,起身迎上来,“孙施主也来了啊。”
“今天是我父母忌辰,我想过来给他们抄送一下经文,聊表祭奠。”
“好说。贫僧这就去帮你准备东西,朱施主稍等片刻。”玄奘说完转身绕到了佛像后,顺后门到了偏殿去,脚步轻盈如风,姿态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