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村庄祥和寂静,可刚刚经历过闹剧的村民久久无法入眠。师徒几人被紧闭在一处破旧的房间中,等待翌日村民们为他们安排的工作。
玄奘拨弄着手指里的檀木佛珠,嘴里呢喃不已,仔细去听,是在念诵《地藏经》中求福的片段。他低眉垂眼,双目自始至终紧盯地面,虽然经文背诵的流利无比,可稍显呆滞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正在思索其他事情的内心。
莫文正尝试着烧一壶水,破旧灶台上浮满陈灰,零星剩下的柴火粗制滥造,光是点燃便耗费了他很大的功夫。晦暗不已的房间里只有那一小团火焰支撑起微弱的光明,为安静无比的狭小空间增添了除去玄奘念经声外的第二种声响。
悟空坐在圆弧状的窗台上面,面朝室外,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悟净心宽,早早躺在床榻上沉眠过去,也不嫌脏。敖烈也被一同关进了房间里,此时我在角落里合眼休息。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莫文强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好不容易把一小壶水烧开了,急忙灌进葫芦中递给玄奘。
“师父,喝点水吧?”
玄奘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睛盯着莫文手里的葫芦半晌才慢慢接过。趁着玄奘喝水的功夫,莫文又着手给玄奘整理出一片可以休息的床铺。“师父,喝完水就早点休息吧,眼看着都快二更半了。明天还不知道那些村民会给咱们安排什么刁钻的工作呢。”
“再刁钻,也是咱们错杀好人应得的。他们愿意放咱们生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玄奘咽下那口热水,缓缓道来。
窗台上的悟空狠狠攥紧拳头,她强烈地想要转身争辩什么,可身体刚刚坐正,却又突然泄气,慢慢恢复到了依靠窗沿的姿势。
罢了,反正解释再多也没用。
莫文好不容易哄睡了玄奘,感觉到他的呼吸越发趋于平整,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水壶走到了悟空旁边。
“一下午外带一晚上了,不吃饭也不喝水,吃得消吗?”
悟空瞥一眼莫文手里的葫芦,眼睛继续看向窗外时,一手将它抓了过来:“你当我在五行山下那五百年是怎么过的?”
莫文被她呛了一口,脸色略有些尴尬,悟空拔出塞子闷头大灌,几口便将一葫芦水喝得精光,活像干掉一壶闷酒。她重新拧好塞子,几口咽下嘴里的水,异常沮丧地叹息一声,沉默片刻,道:“……抱歉……谢谢。”
接过悟空递过来的空葫芦,莫文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便把葫芦放置在了地面。“没事,少说认识你也有一年多了,你的脾气别扭,我早都习惯了。”
莫文观察了悟空的侧脸片刻,眼角难以克制地泛起一丝担忧:“怎么样,头还疼吗?”
悟空眨眨眼看向莫文,几秒后默默摇摇头。
“啊,那就好。”莫文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两肘枕在窗台上,上半身靠上去,顺着悟空的目光去看外面夜幕下的山景。这个破房靠着山腰,可以一眼从窗户看到辽阔不已的莽莽山景,连绵起伏的黑山活像盘踞的蟒蛇,而它的头顶是璀璨耀眼的星空。
两人沉默不知多久,莫文突然没来由道:“你也别太怪师父,他毕竟是肉眼凡胎,不像你我看得见那么多血腥丑陋的东西,让他一下子相信这么多人都不正常,实在是太难了。”
悟空没有转回头,只是调整了一下靠着窗沿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我知道。但我就是心寒啊。”白天里那个不可一世甚至顶撞师父的狂妄已完全消失,悟空垂下眼睛,眼底竟泛起连绵不已的哀伤与失望。“明明一路上我从来没有误判过,明明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保护他的安危……为什么就是不信任我呢?”
莫文答不出,他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来回互相按动。
“我爹曾经给我说过,并不是你对什么人好,那他就必须信任你……”过了不知多久,莫文突然缓缓开口,“因为信任是一个很自我的事情,它没有办法被控制。有些人遇到些情况便会疑神疑鬼,有些人可能直到被骗得丢掉性命才明白信错了人……”
悟空听着莫文的叙述慢慢转过头,看到他撑住窗台跳起来,同样坐在了窗台上,只是两脚依旧搭在了屋子里。
“我爹是阴阳师,他带我云游四海接各种委托的时候,一样曾经不被人信任,还被用菜叶棍棒赶出去。”莫文边说边回忆起往事,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摆头,“我明白你的感受,这种感觉的确让人心寒,甚至会怀疑自己做的一切,就这么想放弃掉。”
他突然笑了:“但是,我爹从没放弃过。他告诉我,别人信不信他无所谓,关键在于,他信不信自己的判断。”
莫文抬头,果不其然看到悟空有些变化了的脸色。“你的对错靠自己评判,被信任首先是被自己信任。如果你笃定了别人的错误,那就闷着头,使劲干,直到把白花花的真相拍在那些执迷不悟的人脸上,让他睁大了眼睛看清楚!”
他越说越起劲,最后扑哧一声笑了:“这就是我爹的原话。一路上他就这么应对所有的怀疑,即使再没有人信任,他也要把那些隐藏在最深处的妖魔揪出来,叫醒那些执迷不悟的人。”说到最后,莫文重新看向自己交叠的双手,微笑起来,“我很佩服我爹。佩服他一辈子……”
“莫文……”悟空见莫文的情绪有了一丝变化,害怕他在担心失踪已久的父亲的安危,直起身子想要宽慰他,谁知对方抢先一步转头,眼里的惆怅荡然无存,而是略带着兴奋冲自己说道:“师兄,你放心,那些妖孽的伪装总有一天会暴露掉!师父会明白过来的,我相信你!”
悟空愣在原地:“什么?”
莫文跳下窗台,面朝悟空郑重无比地说道:“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保证,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
空气里突然飘过一丝泥土树叶的清香味,悟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莫文,顿时感觉有些不认识他。月光洒进窗台,照拂在他的脸庞上,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悟空才多少发现,刚刚认识时还略带青涩幼稚的男孩突然长高长大了。五官完全张开,眼睛慢慢变得有些狭长,此时黑色的瞳孔里写满信任,和无法更改的坚决。
忽的,悟空笑了,由衷的微笑。
“谢谢。”
莫文见悟空的心情恢复不少,忽然又换上警惕的神情,道:“对了,师兄,白天你见到那个祭司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