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快跑,快跑!”王磊从恶梦中惊醒,大声喊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家中,这才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回到家里已经五天有余,但二十多天的徭役生活还是让他感觉恍如隔世。
二十五天前,县衙张榜公示,以后所有户籍人口都要服徭役,恢复旧制。明代的徭役有里甲役,均徭,和杂泛。
里甲役是按照一百一十户为一甲,十户为里长,其余一百户选出十户为甲首。主要干的活是征收税粮,办运上贡物料,支应官府的公用,比如一些地方衙门中的皂隶、禁子、库子、斗级等均出自里甲,官员们的生活用具,学校生员的用项,乡官的年例礼物、夫役,地方上的乡饮酒礼费用,送生员赴考的路费,为进士和节妇建立牌坊,馈送过往官员,支应驿夫铺陈酒食,甚至刑场上杀人用的木桩石灰,也由民人备办。
均徭是指民户为官府衙门的经常性差役,因为是根据丁力、资产的高低来安排差役的轻重,故叫均徭。均徭又分为两种,一种叫做力差,也就是必须由丁男亲自服役和雇人服役的差役。如粮长、禁子、祗候、弓兵、厨役、解户、库子、脚夫、铺兵等都是力役的范围。另一种叫做银差,指官府指派由民户供给的公用物品或钱币。
最后一项为杂泛是均徭以外的各种非经常性的杂役,是官府临时性的征派。其内容主要有三类:(1)兴修水利、道路需要的民工;(2)中央政府征调去修陵墓、造宫室、运粮、修边防工事等所需的民工;(3)地方官府临时调发的力役如皂隶、马夫、门子等。
因为里甲役,均徭基本都是给官府当差,而且明末官僚机构膨胀,人员冗杂,甚至不要钱的白役也很多,因此大部分人只能服杂泛。贵金银初到金溪,便大拆大造,将抢占的别人家的宅子拆掉建造自己的豪华住所,按照明律,各级官员必须住在县衙里面,不准在外建房子,租房子居住,但这种乱世,谁管得着呢?前任常皖全能凭借自律做到,现任贵金银做不到,其他人也没办法。既然要建造豪华居所,必然少不了人力,财力。贵金银从不会让一分钱从自己手中流出,他便想了个歪招:以杂泛役为幌子,驱使百姓为他的工地近乎免费地劳动,而且还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竖碑立坊,建造生祠,当然,也是徭役内容。
时间快到九月份,大部分农民还在服徭役,庄稼得不到照料,自然减产很多。
王磊则受到了“特殊关照”,被指派前往附近一家官营的石矿上采矿,搬石头。当他到了地方,换上由官府发放的制服,排队进矿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有不少老熟人。木工坊刘掌柜,陶瓷店钱掌柜这些合伙人,还有一些商业上颇有交集的商人们都来到同一个矿上服役,大家寒暄片刻便被官差赶开了,只好各去各的矿区干活。不过幸运的是,因匠籍变更为民籍的自家铁匠韩福兴也分到了同一矿区,好歹多一个自己人,多一份照料。
然而接下来几天内却怪事频发,刘掌柜第一天干活不知怎么得罪了官差,被带走问话,一天以后回来便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之后失了踪,不知在哪个矿区干活。第三天中午,大伙正在吃饭,忽然有人发了声喊,说有人跳崖了,王磊也赶紧去围观,到了地方发现跳崖的是刘掌柜,当下心中怀疑。刘掌柜为人宽厚,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种看得开的人怎么会跳崖?然而官府并未调查,把他尸体运走后没了下文。
接下来几天内接二连三地有人出了意外,不是跳崖自杀就是被垮塌的石头砸死,被土方活埋,原来刘掌柜跳崖坠落的地方已经被血染成了猩红的颜色,非常刺目。王磊留了个心眼,他发现死者全都是商户。
第十九天,陶瓷店钱掌柜也出事了,当时王磊在不远处干活,听到异响后边回头看,见钱掌柜已经被石头压住了半个身子,双手不停地挥舞着。王磊赶紧过去帮忙,想和大伙搬开石头。这时的钱掌柜口吐血沫,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见到王磊,用手使劲抓住王磊衣领把他拽过去,同时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张纸用尽最后气力塞进王磊怀里,然后两手一摊阖然长逝,布满血丝,空洞的眼睛盯着王磊,他心中大骇,这种近距离接触死亡,看到一个人生命慢慢流逝的感觉太震撼了,王磊推开围观人群,跑了几百米后跪倒在地狂吐不已,一会儿后,韩福兴找到他,递过一片麻布。王磊接过来擦擦嘴,又干呕了几下才缓过来。
下午,他找到个没人看见的角落,从怀中掏出那张纸,看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很费劲,研究了半晌,才明白这是脱壳机砂盘的制造原料和配比,看来钱掌柜将秘方随身携带的,死前最后一刻将它交给了王磊。看完后他准备收回,却发现背面似乎还有字,但是却十分不明显,于是又摊开对着阳光仔细辨认。
字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起来:贵金银杀我!
短短五个字,瞬间将十几日内所有的怪现破解了,贵金银在利用矿场作案,制造意外的假象,伺机杀害商户,独霸财产!
此时距离王磊头顶十米的地方,草丛剧烈抖动起来,瞬间,一块飞石落下!
一个身影飞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那块飞石差之毫厘便击中了他,现在滚落到了不远处。
“老爷,你没事吧?”。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韩铁匠,不知为什么到府里都好几个月了他这“老爷”一词还没改过来。
“没事,多谢救命之恩”。王磊起身一抱拳,谢道。
“你这可折杀小人了。”韩福兴慌忙摆手。
王磊心中不免焦急,看来贵金银为了钱开始剪除自己了。
当晚,他去找矿场头头,才发现这头头正是老毒物勾结的黑社会大当家,无视他皮笑肉不笑的嚣张样子,王磊直接说明来意,说他愿与贵金银谈判,条件是让他和韩福兴离开矿场。报上去后韩福兴派了自己的谈判代表,就是那个鼠须人,这时王磊才知道鼠须人的身份是县令的师爷。
最后结果是义学那五十亩农田全部卖给贵金银,磨坊折半卖给欧阳锋,此外粮店每年要缴纳一半的利润给贵金银。答应这些苛刻的条件,另外,因提前十天结束徭役,按照一天一百两,王磊还必须付一千两银子给官府,当然也就是给贵金银。王磊最终在第二十天结束劳动,结束了这场噩梦回到家里。
但精神上却受了些刺激,因此五天内足不出户在家里静静休养。这段时间内,因高龄而免服徭役的宋应星独自在家完成了燧发枪的改造工作,并在张兴的协助下用模铸法又造了二十支铳管,当然,张兴这小子也接受了封口令,对外人甚至自己伯伯张掌柜也不准讲一句。
韩福兴回来后将铳管仔细打磨,宋应星看他速度太慢便造了一台自己在《天工开物》里面所记载的磨床供他使用,结果打磨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最后再做些加工,加上江德川制造的铳拖,护木,以及照门,准星,燧发机等,制造成完整的火枪。
此外,因为外国人身份而免服徭役的伊瑞斯按照计划带领义学少年们在云头岭基地,使用两支枪,一支是自己的簧轮枪,另一支是“黑市”购买的,已经改造好的燧发枪来训练他们射击。不知这些少年们刚刚看到这隐秘的基地时有什么感想,手中火铳开火有什么感想,但最近发现原本青春洋溢的活泼气息在少年们脸上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
王磊精神好些后沿河流跑了个来回,原来的佃农们见到他后纷纷打招呼,但大家彼此心里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而且贵金银还把租子加为八成,更令大家唏嘘不已。
随后他进城查看店铺,顺便到原本的合伙人,钱家和刘家吊唁,随后发现许多商人宅院大门紧闭,门前白带飘飘。听路人说他们的店铺大多卖给了欧阳锋,其余收进贵县令的囊中。当然,只有一家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便是欧阳锋的家。
然而晚上又传来了坏消息,从广东开拔的粤军经江西要北上剿张献忠,但粮饷匮乏,沿路抢掠,一支姓贵的千户所率领的部队已经抢掠了赣州府数地,正在朝金溪开进,明日便会到达。各家各户都闻风而动,逐渐聚集到县衙,要求县令关闭城门,与那千户谈判放过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