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处长来电,说许愿的事,难办。
还犹豫着说:“可能有市领导过问。”
临末,处长连连道歉,我客套完后挂了电话。
跟许愿通电,他默默听完,只说了句:“谢谢兄弟。”
本想立即到酒吧安慰他。
编辑催促我写一篇新闻采访稿,就打开电脑赶稿。写到一半,美羽来电——许愿要跳楼!
听说又是跳楼,“嗡”地一下头大了。把未完成的稿子交给实习生,匆匆离开办公室,开车往北海道落雪赶。
一路上,担心许愿,也忍不住想——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时常选择跳楼,也许是因为跳楼而死比较便捷,死得干脆,成本低,不像吃安眠药,购买大堆药片就是个问题,需要找医生开证明。
但所有死法当中,跳楼死最难看,超过十层跳下来,就会血溅当场,烂泥一摊,而许愿平时那么爱美扮帅。
给子宣打电话,他在做采访,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都结巴了,叮嘱我就算许愿跳楼成功,也得听听他最后遗言,要不会留下一辈子愧疚恶梦。
“还有,如果他执意要跳,也得穿上新衣服再跳,跳楼死的太残忍,西去后谁敢给他换衣服,反正我晕血!”他补充说明。
我火冒三丈:“子宣,你旁边有砖头之类的吗?”
他不明就里:“你要砖头干嘛?我在地里做采访,倒是有石头。”
“听我的,拿块石头拍自己脑门上,拍死自己之前先抓把烂泥糊住你那张臭嘴!”
我没好气的说完,就挂掉他电话。
许愿喝得神志不清,坐在北海道落雪旁边的长城大厦最高层宽大的窗台上。这个窗台有一人多高,平时摆放着几盆花木,用作装饰。
现在,许愿就坐在花木中间,窗户大开,手里拿着一瓶烈酒伏特加,两脚伸出窗外,眼睛迷离地遥望着城市远方。
美羽和两名楼层工作人员站在几米开外劝他下来,他却视若无睹,一副我会飞,要随风而去的样子。
我和子宣大喘着气前后赶到。还没走到跟前,许愿冷声说:“你俩别过来,让我安静一下。”
他声音冷淡,说话时还不忘灌酒。
“你要跳楼自杀?美羽怎么办?你想让我们三个后半辈子生活在自责的梦魇中吗?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都会过去的!”子宣终于开窍,不再提穿新衣服的事,开始劝说许愿。
“再说,你这么离开,许氏集团庞大的财富谁来继承,怎么着你也得给美羽一个名分,让她分点吧。我可以照顾她,但一个女孩孤苦伶仃,而社会险恶,坏人又多,万一......是吧。”子宣继续说。
周围没有砖头,只能狠狠冲子宣抛白眼。
许愿在琢磨要不要死,你还想着分钱的事,似乎还有人家尸骨未寒时,要霸占人妻捡财产的意思,比陈世美想得还美,禽兽!
还好,许愿继续喝酒,面无表情。
我看着他叹口气说:“你要跳楼也不选个干净点的地方,这大楼太晦气。听说去年有三个人跳下去,两男一女。”
点上根烟,冲子宣眨眼希望他能配合下。
子宣疑惑地看着我,我咬牙瞪他,他好像明白过来接着话说:“不对,是两女一男。”
“反正是三个人。第一个跳下去的人,正好落在一个路人身上,结果,他没死,把路人给砸死了。”
“那算不算故意杀人呢?”子宣问。
“应该算过失杀人吧,但后来确定砸死的还是个孕妇。一石二鸟。”
“不对!你会说话吗,那应该叫一尸两命。悲剧!听说孩子在娘肚子里已满九个月,即将出生,那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倒是没砸到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后直接飞入草丛。地面软,他没殒命,但下身直接插到一棵新种植的小树杈子上。”
“啊……可怕!那这人是男是女啊?”子宣一脸惊悚的回应,那个“啊”字,声音尖细又拖长,像变身为人妖。我差点没忍不住笑喷。
我回应他:“性别已无法证实,如果是男人肯定当场变成女人……”
“如果是女人呢?”子宣摆出痴呆模样反问我。
“你白痴吗?当然——还是女人!但据说这人疯了,在精神病院长期做客,向病友们重复讲解如何在空中画出美的弧线和提高下体插入树杈子改变性别的准确率。”
“太残酷了,许愿要是跳下去导致这种结果的几率是多少呢?”子宣打着哆嗦指着许愿问。
“应该在百分之五十吧,长城大厦下面全是灌木,而且还有很多墨西哥引进的巨型仙人掌,百分之八十也说不定。”
“那第三个跳楼者什么情况?”子宣继续发问。
“第三个据官方详细记载是男人,他跳下去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幸的是头没有着地,屁股却着地,从物理学角度来说这很难做到。他全身骨折,脑部受损,周身瘫痪,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家里的床上,眼看着都拉裤子了,老婆却在一边和别的男人玩吻别,这男人只能当观众,还不能鼓掌!”
“悲哀!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跳楼后没死,半身不遂,连累妻儿父母,求死不能,活着受罪,更残酷的是留下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典型守活寡!”子宣啧啧地说。
“守活寡?你太乐观了,我敢保证,年轻貌美的女人不出几个月就会拿着男人遗产,投奔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到处宣扬自己前男人是跳楼身亡,博取众人同情和怜惜。”我回应子宣时心虚地扭头看看美羽,还好,她的注意力都在许愿身上。
“那死去的男人前半生工作赚钱不等于是在给别的男人打工吗?”子宣叹着气说。
“可不是吗。早就有新闻报道说一富豪死了,他老婆带着巨额资产改嫁给富豪司机,司机感叹地说,一直以为我是在给老板打工,原来一直是老板在给我打工!”
许愿瞅了美羽一眼,美羽在哭。
“你们两个浑蛋!我受够了!”许愿从窗台上跳下来,冲美羽说,“快给我端盆凉水来,太他妈热了,屁股都糊了!”
眼看许愿遭受家族冷藏和事业不顺双重打击,精神日渐萎靡,虽然不再爬楼观望远方,但天天守着空荡荡的酒吧豪饮,美羽为此又担心又害怕,怕他某天夜晚突然变身,自称狼人,精神失控。
我和子宣也心急如焚,天天琢磨着怎么找关系。高川听说后,去过几次北海道落雪。他虽然热心,但也爱莫能助。
骏南集团有条规矩,做生意不和官场沾边,所以他们在政府关系方面显弱。高川说只能等赵骏卿从欧洲度蜜月回来想办法。
目前,能给北海道落雪解封的只有老姨。她此时已升任市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陈晓事件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在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我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跟她说了。
听完,她盯着窗外半晌不语,傍晚的公安局院落里刮起风来,树木随风摇摆,哗哗作响。
我坐在她办公桌对面,喝完三杯咖啡。老姨才缓缓地说:“这一切都跟海洋集团有关,那个张帅是幕后主使。”
跟陈晓出事时一样,老姨从没真正关注过这些,却依然对发生在这个城市的各种事件了然于胸,就像她下面有张隐秘而巨大的网络一样,时时盯着城市的各个角落,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说:“我不想和张帅斗,只是想请你帮帮许愿,他确实很难。”
老姨扭过头来看着我:“你不会懂,既然张帅他们要跟你们对着干,如果只是单纯找疏通关系,帮你同学忙,只能治标不治本,后面还会接连不断发生各种事。而且许愿的酒吧频频出事,还涉嫌毒品交易,有消息说有领导批示要关停这个酒吧。”
我急忙说:“那都是被人陷害,许愿那根本就没有毒品,这次发生火灾也是人为纵火,有那么多目击者,还有监控视频,警方不用费多大力就能抓获纵火犯,但他们只想关停酒吧,对幕后黑手不闻不问,这是渎职!”
老姨笑了,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试着帮你问问,但只能按照规定办事,不能保证酒吧解禁。”
我怀疑老姨这么说纯属应付,想着许愿和美羽憔悴的面容,心里更加着急,知道如果老姨态度不能明确,我一旦离开她办公室,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我顾不了那么多,“扑通”给她跪下。
老姨呆呆地看着我,片刻后,她放下笔,走过来扶我,说:“多大点事,亏你还是记者,遇到事这么慌!”
我两眼含泪,央求她帮帮许愿,不然就跪着不起来。
僵持一会儿,老姨叹口气说:“好,好,明天上午有个消防会议,我在会上跟支队领导和市中区公安局长打声招呼,你放心回去吧。”
老姨答应帮忙,以她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应该问题不大。
离开公安局,先给许愿打电话,电话却关机。自从酒吧关门后,他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很少充电。
像许愿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少,逆商并不高,经受挫折的能力比常人要低,如果打击过重,就会自暴自弃。最重要的是,他还背负着在家族中证明自己的压力,那些提供资金支持的朋友也在观望,对他来说,面子要比什么都重要。
直接开车赶去酒吧,路上接到孟醒电话,她说晚上要坐火车去北京看刘奶奶,带了一大堆东西,问我有没有时间去送她。
我想想说:“行,那找个地方先吃饭吧,吃完饭送你去火车站。”
车掉头回公安局。
后来多少次我想起那天车掉头的决定,都后悔万分,命运的抉择和改变往往就在一刹那。
在公安局接到孟醒,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天太热了,找个凉爽的地方吧,我说那去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
城市被天阳烘烤了一整天,只有河水之上还带着些微微凉气。和孟醒坐上河边小船,她让船夫摇橹慢一些,想在水面上多待一会儿。
静静流淌的水中有个弯月倒影,小船停下来时清晰可见,和天幕中的月亮遥相呼应,在天地间形成一道帘幕,两端是对称的月影。
孟醒把手伸进水里,捞起一根水草,水草上开着一朵白色小花,花朵上滴答的水珠带着河水的凉意。
船动起来,孟醒把花放进水里,那花不再生机勃勃地漂浮在水面上,而是慢慢沉入了水底,不见了踪影。
戴着草帽的船夫边摇橹边说:“那是滨河特有的一种水花,别看平时开得旺盛繁茂,一旦离了水,哪怕只有片刻工夫,再回到水里也会沉下去,生命就结束了。”
孟醒惊讶地看着消失在水面的水草花说:“这么脆弱?”
船夫说:“我们看着它是脆弱,实际上它是到了极限。人看着很强大吧,什么事都难不倒,可离开空气几分钟也活不成。所有的生命都有极其脆弱的一面。”
河面上有水鸟被惊扰,低空掠过,水中的月亮随着船桨摇动变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