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衍话还未说完,慕晚蓦地打断了他,“实在不好意思,我病还没好。”
钟衍抬眸看向了她,那样的眼神……突然让慕晚觉得,一切都没有变,钟衍,还是那个宠她爱她的钟衍……
只是——
她终究无法忽视,多寿身侧的两个小宫女,手中捧着的大红喜服,和那金光璀璨的十二旒冕冠。
待慕晚再回过神,钟衍已恢复了初时的冷然,她轻轻抿了抿唇,再次抢在他前面开口,“我……臣妾今日其实是来恭贺陛下的,这是臣妾送予陛下与皇后娘娘的贺礼。”说着,她拉起钟衍的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龙凤簪放入了钟衍手中,在弯腰之时,她低声说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要属于别人的东西。”
回到长乐殿,遣散了殿内众人,慕晚将头上重的要死的黄金头面扯了下来,揉着发酸的脖子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伸手准备脱下那一首累赘的朝服,幸得绿萝及时赶到,制止了她。
慕晚一脸哀怨的看着钳制住她双手的绿萝,绿萝叹了口气,说道:“娘娘,还有封后大典呢,此刻脱了过会儿我们又得折腾你一遍。”
闻言,慕晚蓦地偃旗息鼓不再挣扎,将自己扔进了软绵绵的贵妃榻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涵香问道:“小姐,陛下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慕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问道。
“药呀!那绝子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晚睁开眼睛蓦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涵香等人的神色,干笑了两声,又重新躺了回去,“呃……我好像忘问了。”
涵香先是一怔,继而恨铁不成钢的跺着脚说道:“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那可是绝子药啊,不问陛下怎能知晓到底是谁这般歹毒竟敢……”
慕晚再次翻了个身,面对着涵香,颇为无奈的说道:“不用问,我知道不是钟衍。”
“啊?”这次换作众人一齐惊讶。
慕晚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说道:“钟衍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这样拙劣的手段,不是他的风格,好了,你们也出去吧,我困了,到时间了再叫醒我。”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问,只好都退了出去。等她们都退出去后,慕晚睁开眼睛,从开着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那棵桃花树,如今过了月份,树上瞧不见桃花,但她仍能回想起三四月份桃花满枝桠的场景。
那桃花树是太后娘娘刚搬进长乐殿时先皇亲手种下的,据说,太后娘娘辛以悠原本是辛家嫡长女,选秀入宫,初时只是个良娣,在桃花林练舞时遇见了先皇,自此一路攀升,受尽荣宠,后来她怀孕时,先皇知晓她喜欢女儿,便与她亲手酿了一坛女儿红埋在了桃花树下。后来钟衍出生,辛以悠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先皇在世时,她是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人,先皇对她有多好,从钟衍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钟衍从小便体弱多病,坊间更是有传言说曾有高僧为他算过命,言他活不过而立之年,而先皇却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封他为太子,即便是后来辛以悠薨逝,也没有一个人能撼动钟衍的太子之位。
以前,大家都说钟衍和先皇很像,一样的专情,可她却从来不觉得先皇专情。在她的眼里,专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先皇虽然对钟衍的母后很好,可他后宫还有不少妃嫔,除了钟衍,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以,她觉得,这委实算不上什么专情。
她从小就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帝王家。
可自她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要嫁到皇家,要嫁给钟衍的弟弟,誉王殿下。多年来她费尽心机,将女儿家最为珍视的名声毁了个精光,就是希望能逃掉嫁给誉王的命运。
这是彼时只有十岁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自楚国开国以来,慕氏一门历代忠良,她若是逃了,便是抗旨,是欺君之罪,这一顶帽子若是真的扣下来,慕氏一门几百年的忠臣之名便会毁于一旦。
是以,她只能用最笨的法子。
后来她的确没嫁给誉王,却被钟衍用一封先帝遗诏接进了宫。
不过世事总是多变的,她当初进宫是那样的不情愿,后来却是那样的甘之如饴。只因为一个钟衍,可如今,他要封别的女人为后了。
她进宫快五年了,很了解钟衍是怎样的人,所以,她不想看见钟衍为难,她知道他的不容易,这几年为了她,已经有很多大臣对钟衍不满了,他是一个皇帝,他要以楚国百姓为己任,他肩上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其实有很多事,他都无可奈何。
她和钟衍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连他眼底的无可奈何都看不懂,即便他隐藏的那么好,隐藏的那么深。可是钟衍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她可以不吵不闹不打扰他,可是她没有办法不介意。他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啊,她怎么能不介意。
阵阵微风吹拂进来,夹杂着馥郁花香,慕晚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钟衍啊钟衍……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我……却还是愿意相信你……”
庄严的礼乐声缓缓响起,慕晚站在迎凤台左侧,遥望着缓缓从正阳门挪动进来的金黄色仪驾,仪驾四端分别雕着四只振翅飞舞的凤凰,周身裹着金线织成的纱幔,隐隐可见里面端坐着的红衣女子。
高高扬起的礼乐声如同汹涌澎湃的巨浪,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宫阙。仪驾行至迎凤台前,礼乐声戛然而止,纱幔内缓缓伸出了一只洁白的柔荑,立即有宫女上前伺候。
柔荑的主人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领口袖口用金丝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赢弱纤细的蛮腰束着金丝镶玉的腰带,臂上挽着金色牡丹薄雾纱,逶迤曳地的裙摆上缀着宝石,乌黑亮丽的青丝绾成了繁复的高髻,端的是雍容华贵,髻前插着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的累金丝凤冠,髻侧各插着一支金凤步摇,殷红的朱唇微微扬起,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
莫许出来的那一刻,不少人由衷赞叹,楚国第一美人,果然不负盛名。
重重楼台殿宇之下,莫许顺着铺了红毯的白玉台阶缓缓拾级而上,微风中隐隐传来了清脆的铜铃声,叮零,叮零……
瞧着眼前这庄严肃穆大气恢弘的场面,慕晚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先皇丧期未满三年,她虽是奉旨入宫,却连从正阳门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她坐着一顶软轿,从侧门入宫,到了迎凤楼前,由礼部的人指引着行礼跪拜,顶着大太阳跪在地上捧着凤诏聆听册文将近一个时辰,而这一连串冗长而繁琐的过程中,一声礼乐未闻,钟衍一面未露,身边陪着她的,只有回雪和涵香两个人。
明明是奉先皇遗诏入宫,却像是大户人家娶妾,她从来未觉得自己那样入宫委屈,只是今日与莫许入宫的架势比起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那时聆听完册文后,她被引到了落英殿,回雪和涵香被一个老嬷嬷挡在了外面,她在里面顶着压死人的头饰穿着层层叠叠的贵妃朝服饥肠辘辘的坐在床上等钟衍,等的硬生生饿晕过去。
楚国初春的晚上还是极冷的,她半夜被冻醒来,才发现那殿里竟然没有火盆没有暖炉,也没有开地龙,她只好将殿内唯一的两只红烛挪到床边,裹着被子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回雪敲晕守在门口的老嬷嬷,带着涵香进来给她送了点儿吃的,顺便告诉了她,这落英殿自太上皇那一朝开始,已荒废了好多年,足以称得上是座冷宫,两人还在义愤填膺的商量对策,便来了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带着一堆宫女,说是要拜见贵妃娘娘。
她本着和平共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叫回雪和涵香客客气气将她迎了进来,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个明艳动人一身宫装的女子便站了出来,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其他宫殿都在修葺,陛下圣旨颁的太过突然,万般无奈之下她请示过陛下后才命人收拾了落英殿,还说待别的宫殿修葺好,贵妃娘娘便可以请示陛下再换个住处。
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贤妃,钟衍还是太子时便已跟在他身边打理太子府的事物,后来钟衍登基,后宫诸事也交予了她手中,而如今她奉旨进宫,奉的还是先皇遗诏,先皇亲封的贵妃,按宫妃等级,贤妃手中的各种大权,自然是要交出来给她这个贵妃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后宫。
“都说这莫家千金极受陛下宠爱,看着阵仗,大抵是真的,已经有了一个慕相,如今又来了一个莫国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