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洞距离海面很近,近的时不时就有浪花溅进洞。可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很快便被钟衍煞白的面色给冲散了。
海水很冷,而钟衍体内有寒毒。为了救出她,他强行动用内力,致使寒症复发。
她以前只知道他身子弱,隔三差五便要喝药,但却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病,在那样的情况下了解真相,自然而然的放大了她的恐惧。
可钟衍却在笑,问他在笑什么他却不说。
一来二去,慕晚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早知道下面是海才跟着我跳下来的对不对?”
钟衍笑容一顿,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不然你怎么会跳下来。”虽如此说,但慕晚却忽然松了口气,往后一靠,坐了良久,哼唧道:“那如果下面不是水而是石头,你还是会选长公主吗?”
四周幽暗阴森,钟衍眸光深深,声音温润如三月里缠缠绵绵的春雨,水润深沁,“以后要相信我,无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伤害你。”
慕晚呆愣愣的望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呃?”
钟衍还是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沉的瞧着她。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知怎的,忽然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石洞里潮湿又阴冷,她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个透,方才因为心中紧张倒是没觉着冷,如今一松懈,寒意便涌了上来,冻得她全身都在发颤。
就在她想着两个人靠在一起比较暖和,慢腾腾地往钟衍身边挪动时,钟衍忽然开口了,“不要过来,别靠近我。”
她那时丝毫没有注意到钟衍说的是我,不是朕,只是愤懑的想着这个人真是太冷太无情太自私了,待她碎碎念着挪回去时,钟衍又开口了,声音颇有些无奈,“我现在寒症复发,你离我越近便会越冷。”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钟衍素白的外袍,她攥着钟衍扔过来的袍子,瞧着他莹白的近乎透明的面色,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就像是有许多蚂蚁在来来回回咬,咬的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就攥着外袍冲过去裹在了钟衍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哆哆嗦嗦地说:“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钟衍下意识的推开她,她却不依不挠,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开,一次接一次的扑到他怀中。
钟衍僵了半晌,才缓缓抬手轻抚着她湿漉漉的发丝,“你真是……犯起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长公主,贵妃娘娘,到了。”
慕晚回过神,从被挑起的帘幕中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深吸一口气,缓缓探出身子。
刚刚下过雨,天虽然已经放晴了,地面却还是有些潮湿,钟如意拉住欲要回长乐殿的慕晚,唇边笑意浅浅,“走,跟我去见见阿衍。”
慕晚顿了顿,终是应了,吩咐连翘先带着女儿红回长乐殿,自己带着绫兰同长公主去了嘉福殿。
正如长公主之前所说的,钟衍或许在最初的时候怀着不好的心思,是为了利用她,可以钟衍的性子,若只是为了利用,怎会做到那种地步。这么些年,他对她有多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到了嘉福殿后,长公主遣了侍卫通报,却只让他禀报钟衍是长公主求见。
多寿很快便挥着拂子出来了,“陛下早说过长公主来不用……”出了殿门看见长公主身旁的慕晚,多寿蓦地愣住了。
慕晚抽了抽嘴角,“本宫有那么吓人吗?”
“没……没有,长公主,贵妃娘娘请跟奴才来。”多寿僵硬了抖了抖,低着头作了个请的动作,引着她们往里走。
钟衍穿着素白的袍子,衣裳襟摆用浅色丝线绣着云纹,斜靠在楠木椅中,素白的外袍很随意的垂在椅背上,墨发整整齐齐束在头顶的玉冠之中,手中拿着一本书,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书面上,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
听见声响,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了眸子。
翩若惊鸿的面容,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淡然倨傲,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黑海,却又隐隐倒映着一片浩淼的星河,让人看一眼便无法移开目光。
慕晚呆呆的看着他,直到一旁的长公主轻咳了两声才堪堪回神,然后便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被他的美色所迷惑,每次看见他大脑都不由自主地一片空白,真是件极为没面子的事情。
钟如意一手撑在腰间,一手捂着唇,边笑边说:“阿衍,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这丫头每次瞧见你都是这个样子。”
听见长公主的话,慕晚一边想着长公主也是这么多年了,一直致力于拆自己的台,一边将脑袋埋的愈发的低。
因为低着脑袋,慕晚并未发现彼时的钟衍唇边浮出了浅浅的笑意,连周身冰冷的气息也跟着消减了不少。
钟如意笑了半天,好容易才缓过来,瞥见一旁低着脑袋揪着袖带,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的慕晚,又呵呵笑了,“算了,我看是不能指望着你短时间内给阿衍生个孩子了,连你自己都还没长大呢,阿衍养活你一个就够他受的了,万万不能再添一个。”
听见此话,钟衍唇边的笑顿时荡然无存,声音也清冷的骇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慕晚蓦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钟衍。
钟如意也收住笑,“是本宫带她回来的,她是父皇亲封的贵妃,本宫带她回来错了吗?”
“皇姐身子不便,何必操这些闲心,”钟衍蹙了蹙眉,“回来就回来,来朕这里做什么?”
钟如意柳眉一蹙,刚欲开口,却被慕晚拉住了。
慕晚唇边渐渐攒出笑容,依旧是她最拿手的,半真半假的笑,“陛下,我想要那个玉萧。”
钟衍神色一顿,淡淡地说道:“当年你爹派人刺杀朕时毁了。”
慕晚似是已料到了他会这样回答,“那我要那个玉坠。”
钟衍神色冷然,“也一并被毁了。”
“你说过,我犯起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知道那两样东西都好好的,给我,”慕晚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给了我立刻走,如若不然,我们便走着瞧。”
静谧片刻,钟衍冲缩在一旁的多寿挥手,“拿给她。”
慕晚笑眯眯的退到钟如意身边,钟如意低声说道:“阿晚,趁着我在,你何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逼他,我相信他,”顿了顿,慕晚又道:“倒是皇姐,今日折腾的够久了,还是叫陛下先派人送你回去吧。”
钟如意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你们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便好,我也觉得有些乏累,只是你记住,日后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不要自己憋着。”
慕晚乖乖点头应承。
刚刚送走长公主,多寿便拿来了玉萧,钟衍眼也不抬的摆手,示意让他将东西给慕晚。
慕晚接过玉萧,眸光忽明忽暗。这个玉萧,她之前见过的,在钟衍寝殿中见过,所以她知道钟衍在说谎,若是当年便被毁了,她又哪里能有机会再见到。
那些纷沓而至的记忆,让她记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那玉萧是楚国流传了千年,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的玉玲珑,机缘巧合之下辗转流落到楚国,后来成了先皇与先皇后的定情信物。
比如玉萧上的玉坠是百年难遇的暖玉所制,亦是先皇后送予钟衍的最后一份生辰礼物。
凡是先皇后留下来的东西,钟衍向来极为珍爱,可他如今明明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却为何还愿意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她。
想着想着,她忽然两三步冲上台阶,站到正在批阅奏折的钟衍身侧,拉住他的胳膊说道:“你站起来。”
钟衍原本蹙着眉,但见到她微微泛红的双眸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放下奏折站了起来。
谁知他刚刚站起来,慕晚便猛地扑到他怀中,双臂死死环住了他的腰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迫使他后退了两步,慌乱之中被案几绊了一下,在倒地的那一瞬间,钟衍抱着慕晚翻了个身,将她翻到上面,自己的后背却结结实实的撞到了硬邦邦地地板上。
多寿和绫兰二人看的目瞪口呆。
慕晚却毫无知觉般,死死抱着钟衍,就是不松手。
钟衍刚想推开她,却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要推开我,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钟衍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箭羽轻轻划过,虽未刺破,但却抽丝剥茧的疼,最终,他将手覆在慕晚的发丝上,缓缓开口,“有没有撞到哪里?”
见埋在胸前的脑袋摇了摇,他又道:“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