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慕晚在听到誉王殿下在嘉福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的消息后,拿着慕宁给她的令牌也迫不及待地进了宫。彼时的他也是一袭墨衣,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一丝都未乱,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除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发灰的面色,再无分毫狼狈,虽然跪着,整个人仍旧犹如一把锋芒毕露的绝世好剑,闪动着慑人的寒光,冻的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誉王殿下不是很友好,见到她的第一个字是,“滚。”
她缩着脖子装模作样地哆嗦一下,回道:“殿下恕罪,臣女不会——滚!”
誉王殿下布满血丝的眼里攒动着黑沉黑沉的光,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慕晚:“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誉王殿下死死的看着她,因为极怒反而笑了起来,诡谲的视线像是毒蛇一般,缠绕在她身上,绕的她手脚冰凉,半晌,他说道:“希望真是如此,不然,本王定会让你后悔今日来到这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决定装高冷。
两人再无交流,慕晚百无聊赖的研究起了地上的图案。
盏茶功夫后,随着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她视线里飘出了一片明黄的衣角,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头顶上方直直铺下,竟压的她连头都不敢抬,还来不及鄙视自己没出息,就听到殿门口一众侍卫洪亮的行礼声,“参见陛下。”
誉王殿下冷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参见陛下。”
静谧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埋头行礼,“参见陛下。”
钟衍俯了俯身,墨瞳里却带着几分笑意,他言:“你是慕相之女慕晚?来这里所谓何事?”温润的声音像是江南三月里的烟雨,水润深沁,却带着令人无处遁形的威严。
彼时她明显感觉到,随着他的俯身,那股能吞噬四海八荒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自己,她很没出息的往后缩了缩身子,一张嘴,却发现舌头都打起了结,“我……不、臣……不、民……不……”打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的连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索性闭上嘴,跪在地上抖啊抖抖啊抖,抖得牙根都酸了。
她无限惆怅的抖了半晌,头顶上方蓦地传来了一阵笑声,像是一阵带着暖意的春风,拂平了她慌乱的心,连带着冰冷的身体也暖了起来,钟衍笑道:“怎么,怕成这样,朕会吃人不成?”
她终于不抖了,佯装镇定,干笑了一声,颤声回道:“应……应该不会吧。”
钟衍呵呵笑了,温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比春日里的暖阳还要暖上几分。
然而在进宫几日后,她为自己曾经觉得陛下是个温润如春阳一般的人感到惭愧。有些人看似温柔,实则是这世上最清冷淡漠之人。
鼻息间隐隐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慕晚皱了皱鼻子,走向跪在地上的钟誉,“殿下这是怎么了?”
钟誉瞧着她,眉峰紧蹙,眸光幽深。
不等他开口,慕晚又道:“莫不是陛下又要给你赐婚了?”
钟誉眸光幽深的瞪着她,半晌,憋出来两个字,“不是。”
涵香气喘吁吁的奔过来,见钟誉也在,连忙福身,“奴婢见过誉王殿下。”
钟誉忽然站了起来,刚抬起手,慕晚如花的笑靥明显一僵,反射性地后退,“本宫还有事,殿下你且忙你的。”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退出了几步之外。
而她方才站过的白玉石地面之上,留下了一滩血渍,在白玉石的映衬下,红的触目惊心。
慕晚径直走向嘉福殿,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终究未敢伸手拦人,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踹开殿门,刚要冲进去,被面色煞白的涵香伸手拉了回去。
“小姐,你别这样,咱们先回长乐殿好不好,求求你了,小姐……”
慕晚被她晃的头晕眼花,“停手,别摇了,要晕了。”
涵香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乖放开了双手,慕晚身子霎时一歪,但还是秉持着大家闺秀良好的风范,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丫头忽然放手是要摔死她吗!
钟誉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眸光怒的像是要喷出火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胡闹,伤成这样还不回去包扎!”
慕晚借着誉王殿下的力堪堪稳住身形,余光瞥见殿门口踱出了一抹素白身影。
许是方才跑的太急,发丝有些凌乱,连髻上的簪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之感,因着她今日出宫是要去祭拜娘亲,便穿了件素色罗裙,此刻左胳膊上粗略包扎过的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胳膊流下来,半条胳膊都被染成了红色,左手指尖不断有鲜血滴落,大片大片的血渍印在素色罗裙上,带来了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
多寿惊慌失措的凑到她身边,挥着拂子大喊,“快,快传太医医——”
慕晚睨他一眼,“传什么太医,请玉神医。”
多寿立刻改口,“快快快,传玉神医——”
慕晚朝殿门口瞥了一眼,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殿下,请放手。”
钟誉道:“不管有什么事,先包扎了伤口再说。”
慕晚勾唇一笑,笑意半真半假,“好啊,那殿下先放开本宫,不然要如何包扎?”
钟誉拧了拧眉,然而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慕晚倏地提剑冲了过去,步履虽有些紊乱,黑白分明的眸子却透着杀伐果断的冷静,速度快的连她的轮廓都显得有些模糊。
“啊——陛下——”
莫许看着直直朝自己而来的剑尖,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能做到的除了往钟衍身后藏之外便是下意识的尖叫。
钟衍气定神闲的挡在莫许身前,不躲也不闪。
电光火石之间,钟誉褪下指上的玉扳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了出去,绿光划过,玉扳指叮地一声打在慕晚的剑身之上,强劲的内力震的她虎口生疼,一个趔趄,剑已从手中滑落。
钟衍依旧气定神闲,“贵妃这是要弑帝?”
莫许悻悻收回已经伸出的手,继而满脸得意地看着慕晚。
慕晚恨恨咬牙,“……不是!”
钟衍淡淡点头,“哦。”
就这么没了下文?
莫许心有不甘,暗暗咬牙,面上却是一副惊慌失措梨花带雨惹人怜的表情,“陛下,妹妹她方才明明是要……”
钟衍淡然地打断她,“贵妃只是在练朕教授她的剑术而已,皇后有何异议?”
杀了你的——莫许目瞪口呆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慕晚:……这一月来未变的原来还有陛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钟衍瞧向慕晚的眸光愈发清冷,“贵妃是打算用苦肉计博朕相怜?”
慕晚唇边仍旧挂着真假各半的笑,“陛下真是看得起自己,臣妾此番是为皇后娘娘而来,陛下失望了。”
钟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颗药丸,伸到慕晚唇边,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那就先吃了这个再说。”
慕晚低头将药丸含在口中,熟悉的药香弥漫在唇齿间时,她笑靥如花的表情瞬间裂了,下意识的抬眸看他。雪莲丹,他竟然给她吃雪莲丹,这药是玉大哥为缓解他的寒毒,去极北苦寒之地寻到的天山雪莲制成的,仅有四颗,他怎么给自己吃了!
慕晚觉得这人对待玉大哥的心血委实随意了些。
钟衍白皙的指尖从她肩膀处滑到心口,逐一点了几个穴道,然后面色如常地开口,“说吧,找皇后所为何事?”
慕晚回过神,唇边笑意逐渐加深,看的莫许毛骨悚然,原本她只是梨花带雨,此刻身子竟有些发颤,连面色都带着不正常的白。乍看上去比慕晚这个受了伤的人都虚弱。
夕阳褪却,天幕渐渐昏暗,慕晚淡淡地微笑,“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担着整个楚国的颜面,如今这事委实有损国母之称,我们不如进去关上殿门慢慢说?”
钟衍点头,于是大家从殿外挪到了殿内。
澄明的灯火映衬在慕晚血迹斑斑的罗裙之上,像是开出了大朵的花,看上去极为诡异。
慕晚漫不经心地往后扫了一眼,慕玄立即会意,提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走过来,嘭嘭两声扔在了地上,并递上两只沾着血迹的箭羽。
“今日臣妾回宫途中遇到刺杀,幸得上天庇佑才侥幸保住性命,本不想叨扰陛下,然刺客身上携带的箭羽,却让臣妾大吃一惊,几番思量……”
钟衍淡淡挥袖,“说重要的。”
慕晚抽了抽嘴角,继续说道:“莫许派人刺杀我。”
莫许梨花带雨地反驳,“不!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那等恶毒之事,臣妾怎可能做得出来……”
钟衍看她一眼,面色是一贯的清冷,语气却异常轻柔温润,“皇后先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