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虚汗和苍白的面容,莫许心口阵阵发痛,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不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却意识到长公主说的没有错,自进宫以后,她的心思是真的都用在了别处。
思及这些,莫许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这深宫,的确太过可怕。一只脚踏进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丢了自己最开始的,纯粹的没有杂质的心思。
“走吧。”
耳畔传来钟衍清淡的声音,莫许这才堪堪回神,“伤口还未止住血,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钟衍未答话,多寿察觉到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许,只得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是要去御书房议事。”
“可是……”莫许想劝他好歹止住血再去,什么要紧的事也比不上他的身子重要,可又怕自己干涉会惹得他反感,欲言又止的咬了咬唇。
慕晚本来都转身走了,却在听见多寿的话时没忍住,停下脚步回过了头,“议什么事不能在嘉福殿议,陛下都成这样了,若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当得起?”
多寿见她开口,立刻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像是看见了救世主一般,“奴才也是如此劝的,可娘娘您也晓得陛下的性子,哪里是奴才能劝得住的,娘娘您就劝劝陛下吧。”
慕晚却在听完他的话后冷笑一声,“本宫不晓得陛下的性子,以前不晓得,现在不晓得,从头至尾都不晓得,本宫也劝不了陛下,你该找皇后娘娘劝他,而不是本宫。”
她瞪着眸子冷冷地说出这些话时,钟衍面色丝毫未变,像是在听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话,甚至是连眉头都未曾拧一拧,淡然的如同一潭静无波澜的死水。
就在他们僵持之时,玉尘已同钟誉踏上了台阶,走近瞧见慕晚也在,垂眸微叹了口气,躬身和钟誉一起行礼。
钟衍刚抬起手,身子倏地晃了两下,钟誉不留痕迹的扫开一旁的莫许,伸手扶住了钟衍,英挺的剑眉紧蹙。
“我就说再也没遇到过比他更难治的病人,从来不知道医嘱这俩字是什么意思,”玉尘无奈摇头,“人我已经给你从御书房请来了,陛下,现在能否听我这个大夫一言,进殿去?”
钟衍点了点头,被钟誉扶着走了两步,又蓦地停住脚步扭头说道:“你也来。”
顺着他的目光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抱着暖炉站在一旁一脸怔然的慕晚身上。
慕晚眨了眨眼睛,确定他在说自己之后,又眨了眨眼睛,顿了片刻,发觉自己委实想不出个名正言顺拒绝陛下的理由,只好默默低头,“是,臣妾遵旨。”
莫许愤懑的瞪了她一眼,刚欲抬脚跟上去,却听得钟衍又吩咐道:“其余人一律不准进来。”
多寿和玉尘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娘娘……”绿萝担忧的看着慕晚。
慕晚冲她摇了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一旁的莫许闻言,不甘的咬了咬唇,叫了声陛下,捏着帕子又往前走了两步。谁也未曾想到,她会被钟衍一挥衣袖扫出来。
“滚。”
话音未落,殿门已啪的合上,朱红色的雕花大门离莫许的鼻尖只差一寸。
慕晚瞧了眼因为怒吼和挥袖而微微轻喘的钟衍,又怔怔地看向了钟誉,见他同样一脸诧异,不由抽了抽嘴角。很明显,不光是她,便是连从小同钟衍一起长大的誉王殿下也是第一次瞧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一个人动怒至此,莫许这个传言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娘娘,果然名不虚传。
钟衍看了眼慕晚,低声道:“你先自己找地方坐,”说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黄花梨木桌子,对钟誉吩咐:“你扶我过去。”
慕晚委实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索性也不猜了,轻车熟路的走过去,随手抄起案几上的书躺在铺着绒毯的贵妃榻上看了起来。
这个贵妃榻,是四年前钟衍为了她才置在殿中的,如今贵妃榻好好的摆在这里,案几上那几本书她从宫外买回来的书也好好的放着,就连案上她闲极无聊时刻的字都还好好的,一个钟一个慕,一笔一划极为清晰,丝毫未有被磨损的痕迹。
所有的一切都未变,只有她和钟衍之间的感情变了。
慕晚淡笑着摇摇头,原来人真是这世上最善变的。
“咳咳……”
钟衍气息低弱的咳嗽声拉回了慕晚的思绪,她下意识抬眸看向了他。
钟衍一手撑在桌上,捂着心口咳了几声,面色愈发莹白,他缓缓伸手将桌上的一本奏折推到钟誉跟前,抿唇道:“跟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钟誉瞥了眼桌上的奏折,颇有些不解,“这是臣弟搜集的北乘郡守的罪证,有何问题吗?”
钟衍抬眸,一双黝黑墨瞳定定的盯着钟誉,“有何问题?阿誉,你还记得朕是派你去做什么的吗?”
钟誉深知他的问题没有表面那般简单,蹙了蹙眉,越发的疑惑。
钟衍刚欲开口,却忽然闷哼一声拧眉捂住了心口,钟誉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运气给他输了些内力,见他不再发颤,才松了一口气。
“朕是派你去赈灾治灾的,可你却不闻不问,任由北乘郡守中饱私囊,”说着,他又拿过来一本奏折,“你好好看看,北乘郡这一月死了多少百姓!”
钟誉接过他手中的奏折,越往后翻面色越凝重。
“朕知道你听之任之是为了抓住北乘郡守贪污的把柄,这没有错,可是阿誉,你要记住,天子之责,在于抚育万民,为君为帝首先要懂得取舍,君为舟民便为水,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在北乘郡你首先要看到的不应该是贪官污吏,而是那些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
钟誉垂着脑袋,捏着奏折的指节渐渐泛白,静了好半晌才抬眸开口,“那北乘郡守……”
“这便是朕方才所说的,要懂得取舍,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军营中,嫉恶如仇的性子有增无减,但如今你必须改掉这些习惯,凡事都要思虑周全,咳咳……知道了吗?”
钟誉见他面色越来越不好,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钟衍嗯了一声,又道:“君者,源也,源清则流清,君明则臣直,这些朕慢慢教你,你先回去吧。”
“皇兄放心吧,臣弟这次回去定会好好赈灾治灾,”顿了顿,才又说道:“玉神医不是说找到火凰牡丹了吗,怎的还不替你解毒,再这样拖下去,你的身体……”
钟衍淡淡地道:“还未到时候,时候到了自会解的,朕这个样子,会让很多人放松警惕,行事方便,不必担心,朕没事。”
钟誉点了点头,刚欲出门,又听见他说道:“贵妃也回去吧。”
一直坐在塌上听墙角听的津津有味的慕晚怔了怔,极力压下了想同他说话的心情,站起身低声道:“臣妾告退。”说罢便抿着唇退了出去。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身体也异常的虚弱,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那夜为何会在落英殿,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她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即便是当她看见他受伤的样子心口总是遏制不住的抽痛,她也不会再凑上去问询他半句。
跨出嘉福殿大门的那一刻,慕晚的视线缓缓从淡蓝的天幕流转到殿角熠熠生辉的琉璃瓦,继而落在了一脸焦急守在殿门口的莫许身上,抿了抿唇刚欲转身,却见钟誉走了过来。
“阿晚,你有没有受伤?”
慕晚摇了摇头,“没有。”
钟誉拧了拧眉,“那你的脸色为何如此不好?”
慕晚淡淡道:“只是着凉了而已。”
“着凉了?”钟誉瞥了眼一旁的绿萝,见她点头,眉峰紧蹙,“那便快些回去吧,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等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慕晚轻嗯了一声,看着他说道:“朝中之事和行军打仗大不相同,殿下千万小心,莫要让他人钻了空子。”
钟誉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难得听见你担心我,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慕晚听见他的话蓦地一滞,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余光瞥见莫许一步一步挪了过来,冲钟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绿萝扶着她走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娘娘,那日晚上的刺客是何人派来的,可有查清楚?”
慕晚悠悠说道:“伤了钟衍却能让他护着不罚的人,还能有谁?”
绿萝眸光一震,急道:“那娘娘便任由此事被陛下压下去了吗?这次是恰好碰上了陛下,如若不然,娘娘的武功被封,后果可想而知啊!”
慕晚抿了抿唇,淡淡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在钟衍手里,莫许不敢了。”
绿萝拧眉叹了口气,未再说话。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