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时,她被绑着手脚困在马车上,再然后,便是她师父赶来救她,替她挡了好几剑,她亲眼看着他满身都是血,微微笑着倒下去,无数无数闪着银光的长剑向他身上砍去。
慕天为救她而死,她吃了一碗莲子羹,害死了他。
以前她最喜欢吃涵香做的莲子羹,可自从那次之后,她看见莲子羹就会想起师父,想起当时阴沉的天空,冰凉的雪花,还有师父身体里喷涌而出的一股股殷红而灼热的鲜血。
接旨进宫时她不想带涵香进宫,回雪却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带上涵香。
为什么?
以回雪的态度,不难猜出她知道涵香有问题,可为什么还要自己带着她一同入宫?
她当时曾问过回雪,回雪抿唇静默了半晌,只答了两个字,安全。
安全。
多么模棱两可的答案,却揭示了很多事实。
进宫后,她想着手梳理出真相时,却有人对她说在宫里,平安比真相重要。
那句话是长公主告诉她的,长公主并不知道她究竟要查探什么,却拉着她的手言辞恳切的与她说了许多,说的次数最多的,便是那一句,在宫里,平安比真相重要。
这实在是一句实话,可有些事情实在太过明显,次数多了,她甚至不用梳理,便已经知晓了真相。
五年前初进宫时间不久,有位钦慕钟衍多年却因为跟着父亲去了趟边关而错过了选秀大典的千金,在回来后听闻陛下最宠爱贵妃娘娘,便进了宫去落英殿请贵妃娘娘将自己留在宫中。
那时全楚国都在传陛下如何如何宠爱贵妃娘娘,可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其实连钟衍的面都未见过几次,那样的事她自然不敢轻易允诺,谁知那千金小姐性子暴躁的厉害,一听她拒绝,当即便束起袖子在落英殿撒起了泼。
当时她那点儿被钟衍誉为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哪里能敌得过朝中二品将军之女。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涵香趁乱跑出去将钟衍请了过来,才堪堪结束那场闹剧。
涵香不过是一个陪嫁进宫的丫鬟,入宫未满半年,连嘉福殿都未去过,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寻到御书房将钟衍请来,御书房,不是菜市场,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
且她一个贵妃想要见到钟衍都没那么容易,涵香竟然那么轻易就见到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太多,多到她后来都懒得往心里记了。
涵香是钟衍安插在相府的人,其实她早都发现了,只不过从未说过罢了。
之前是怕打草惊蛇,后来却是因为她爱上了钟衍,便也未将事情挑明。
她只是未挑明,他却总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她以为他很爱她,以为自己很懂他,其实都只是以为而已。
之前她虽然一直知道涵香给她的那碗莲子羹有问题,也知道将她绑在马车上的就是涵香,但却一直不相信那些刺杀她的人和涵香有关。她那时对钟衍虽没有什么感情,但陛下于她而言仍是天上的明月,他虽然高高在上,却是个明君,所以她不信。
可这段时间钟衍的态度让她无法再坚信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她不再坚信当年那些杀手不是钟衍派去的时,也意识到此事不能再瞒着慕玄了。以前她总觉得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终于明白,欺骗就是欺骗,再怎么带着善意,也是欺骗。
只要是欺骗,就会造成伤害。
提前告知慕玄,总比如今这样让他措手不及地接受一个柳明珠柳嫔的强。
慕玄是慕天的亲弟弟,他们从小父母双亡,辗转进相府做了暗卫,慕天于慕玄而言如兄如父,五年前涵香害死的不止是她的师父,还是慕玄的亲兄长。
慕玄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夜夜酗酒,她也夜夜陪着慕玄酗酒,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她心疼慕玄,心疼一直以来深深扎根于他心底的仇恨和他同涵香的这段感情,当仇恨和爱情对立,会把一个人逼入绝境,更何况慕玄是个那么执着的人。
对仇恨执着,对爱情亦如是。
而造成他绝境的那个姑娘,却从未发觉她最爱的人何时陷入了绝境,也从未发觉是她自己,亲手把他推入了绝境。
就如同她不知道慕玄为何自那晚之后就开始对她冷若冰霜一样,她也永远不会知晓今晚的慕玄会面临怎样的绝境。她最爱慕玄,却亲手杀了他两次,哦,不对,加上慕天那一次,是三次。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清冷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昨日太医诊出明珠已有两个月身孕,从今日起,她便是淑妃。”
钟衍此话一出,迎凤楼霎时安静了下来。
涵香一直是慕晚的贴身丫鬟,宫中几乎没有人不识得她,所有人都在打量慕晚的神色,慕晚面上虽秉持着一贯的作风,半真半假的笑着,心中却想到,两个月,原来之前钟衍回去落英殿,竟是这个原因。
之前她说涵香最爱慕玄,却原来也是错的。
她最爱的好像不是慕玄,而是钟衍呐。
这般一件件算起来。自己唯一不知道的,原来只有这件事。
真是可惜。慕玄,真是可惜了……
静了片刻,长公主将酒盏哐的一声掷在案几上,怒道:“简直胡闹!”
柳明珠被吓的面色煞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钟衍身侧。
钟衍却好似未曾听到一般,一句话都未说。
钟如意瞧着一脸瑟缩的柳明珠,面色愈发阴沉,转眸看向了低着头坐在台下的慕晚,“慕贵妃,你也是进宫好几年的人了,怎的连自己身边的奴才都管不住,一个奴才竟然也敢爬上陛下的床,这成何体统!阿衍,以前你不论做什么皇姐都无条件支持你,但惟独这件事,本宫决计不允!”
宋楹闻言便要跳起来,被慕晚眼明手快地摁住了。
她紧紧攥着双拳,指甲钳进手掌钻心的痛,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抬眸瞧着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开口,“长公主这番指责臣妾只怕无福消受,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楚国国法也未曾说奴才便不能有颗往高处爬的心,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陛下是天子,宠谁爱谁哪里是臣妾能够左右的,长公主指责臣妾,臣妾委实冤枉的紧呢。”
这是慕晚入宫五年以来第一次呛她,钟如意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蓦地怔住了。
慕晚抬手捋了捋耳边的髻发,轻笑了起来,“再者说了,奴才又能怎样,母以子为贵,她是奴才没错,但她肚子里怀的可是龙种,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说着,她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莫许,“若是个女儿,便是楚国又一位长公主,而若是个儿子,便是楚国的……皇长子呢,呵呵,长公主如此愤怒,莫不是因为驸马爷是皇后娘娘的大哥,你是皇后娘娘的大嫂?”
“阿晚!”
慕晚话音方落,蓦地被人扯了一把,她垂着眸子,只看见一片玄色衣角在眸底晃荡。
钟誉将慕晚拉在身后,冲面色阴沉如雨的钟如意说道:“皇姐,她喝多了,你别在意。”
慕晚又低低地笑了,“别在意,是呢,该在意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你誉王殿下,你的母妃,貌似也是个竟敢爬上陛下的床且怀上龙种的奴才吧?”
钟誉面色迅速黑了下来。
钟如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话的不妥,连忙解释道:“阿誉,皇姐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别往心里去……”
钟誉没说话,他身后的慕晚却再次勾着唇角笑道:“既然长公主不是那个意思,那陛下封柳嫔为淑妃也没有问题了吧?还是长公主仍旧觉得,奴才不配为妃,不配诞下龙嗣?”
钟如意顿时语塞,看了看黑着脸的钟誉,又看了看一脸淡漠的钟衍,终是拧着帕子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几个同样不赞成陛下如此不合理法封妃的大臣听见慕晚的话,都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巴。
如今楚国一半权力握在誉王殿下手中,陛下体弱又无子嗣,柳嫔虽有了身孕,但她身份摆在那里,朝中没有后台,孩子能不能平安产下还是未知数,若是孩子没了,誉王殿下就是毋庸置疑的储君。
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一个妃嫔开罪未来的储君,是不划算的。
静谧了片刻,礼部侍郎站起身问道:“册封大典何时举行,不知陛下可有吩咐?”
钟衍淡淡开口,“北乘郡洪灾方过,明珠也怀有身孕,不宜太过辛劳,册封大典便免了吧。”
礼部侍郎立即拱手应道:“诺。”
钟衍轻嗯了一声,冲着多寿点了点头。
多寿上前一步挥了挥手中的拂子,扬声道:“继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