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水交相辉映的逍遥涧到漫无边际的芍药花海,不过转身之瞬。只不过这一次的芍药,和以往那些五彩缤纷娇艳欲滴的芍药都不一样。
这一次满目可见的,皆是白芍药。
无边无际的白芍药,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一尺厚的雪,在日光映射下,白的有些刺目。
秦艽垂眸,见自己身上果然穿着那一身绣满芍药的火红衣裙,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连日来为何总会梦到芍药?
正想着,一身素白常服的钟衍自大片大片的白芍药中徐徐向她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发白,唇边却衔着温暖浅笑。
秦艽眼睁睁看着他站定在自己跟前,再次揉了揉眉心,梦到芍药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梦到他?
梦里的钟衍,也太阴魂不散了吧?
“小晚……”
秦艽下意识地抬眸,发现对面的钟衍竟然晃动了起来,身形也渐渐变得透明,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白光一闪,钟衍倏地变成了大朵大朵的白芍药,被风吹散,慢慢消失在了湛蓝的天幕之下。
随之一起化为齑粉消散的,还有遍野的白芍药。像是忽然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只不过那雪,是从地面飞向空中的。
瞧着如此诡异的画面,秦艽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想要裹紧衣衫。挣扎着一动,便从梦中惊醒了。
正在一旁缝衣服的白芷被突然坐起来的秦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衣服倒了杯茶走了过去,一边将茶递给他一边问道:“公子怎么了?做噩梦了?”
秦艽接过茶抿了一口,有些怔然地说道:“也算不得噩梦,我只是……连着好多天梦见了芍药。”
“芍药吗?”白芷扶他下了床,拧眉思索了须臾,忽的惊道:“姑姑以前说过,芍药别名将离,芍药是将离啊!公子,你只梦到了芍药?还是还也梦到了什么人?”
芍药,将离?
秦艽执着茶盏的手蓦地一颤,然抬眸瞧见白芷紧张的神色,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芍药而已。”
白芷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端着盆打了水,进来见秦艽还在发怔,刚欲开口,茯苓嗖的挑开竹帘冲了进来,手中还抓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
“公子,慕暗卫来信了!”说着,将从鸽子腿上解下来的信递给了秦艽。
离开灵隐寺后慕玄担心自己在慕宁手下当暗卫时树了太多仇家,如今离开楚宫仇家寻上门会连累到他们,未同他们三人一起离开,而是又偷偷潜回了鹿城,顺带将慕宁手底下的暗卫都调集在了一起。
之前慕玄曾在信中问过他,那些暗卫要如何安置,他叫慕玄按他自己的想法安置就好,没成想慕玄竟带着他们挨个儿去寻家人了。
过了这么多天,也不知寻的如何了。
秦艽看完信,笑道:“慕玄在姜国呢,说是听闻楚国在打仗,要我们小心些,他会尽快回来的。”
“他那些暗卫的家人都寻到了?”茯苓一手抓着鸽子,一手接过信问道。
“才寻到了不多的几个,他知道楚国在打仗,担心我们,说是要来接我们去姜国。”说着,秦艽站起身走过去洗了把脸。
茯苓点点头,又问道:“那公子可要给慕暗卫回信?”
秦艽摆手,“不用了,他知道我们在逍遥涧。”
“那鸽子呢?”
“养着吧,外头兵荒马乱的。”
茯苓应了声好,抱着鸽子出去了。
待秦艽束好发捯饬好自己,茯苓和白芷也已备好了早饭,三碗汤多米少的粥,一小碟清抄薯蓣。
白芷望着桌上的粥和菜叹了口气,“公子,今日可不能再拖了。”
“是啊!”茯苓拿筷子搅了搅稀的不能再稀的粥,道:“再拖下去我们没等到慕暗卫来便已经饿死了!”
住在这里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好,便是买东西不方便。自上次去栎陵至今已快半个月了,买回来的米和菜早就捉襟见肘,秦艽从三日前便说要同她们下山去栎陵置办米和菜,一直说到今日,白芷早起熬粥时已用掉了缸里的最后一把米。
“公子你若是不想去,那便放我和茯苓去。”白芷将那碟薯蓣往秦艽跟前推了推,拧眉说道。
“不行!外头在打仗,你们俩又不会武,我不放心!”秦艽捧着碗喝了口粥,瞧见她们二人的神色,将手中的碗一放,道:“去!吃完咱们就去栎陵!今儿公子非要把半个栎陵都搬回来不可!快吃!”
她此言一出,茯苓和白芷二人脸上终于有了喜色,仿佛生怕秦艽反悔似的,二人极有默契的狼吞虎咽喝完了粥,虎视眈眈地瞪着秦艽。
吃完后两人即刻便拉着秦艽出门了。逍遥涧虽属韶萝城,但离栎陵却并不远,出了逍遥涧再行半个时辰便能瞧见栎陵的城门了。
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愈发闷热,秦艽不停摇着手中的扇子,远远瞧着栎陵的城门,眉头拧成了一团。
这一路走来,她们已遇到了不少自栎陵逃出来的难民。光是瞧着这些难民,便已能想到城内是何等景象了。
“公子,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白芷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拖儿带女的孕妇,喉头有些干涩,拉着秦艽的衣袖低声说道。
“不行,”秦艽拧眉,“我必须知道城外战况如何,若是栎陵沦陷,我们也不能继续留在逍遥涧,那太危险了。”说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走近了才发现城门口竟然没有一个侍卫,秦艽眉头蹙的愈发紧了,城门口一个侍卫都无,由此可见城外的战况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半个月前还热闹和乐的栎陵此刻凌乱不堪,街上行人极少,即便是有,也是拎着包袱出城逃难去的。就连栎陵的天,仿佛也蒙上了一层乌云,灰扑扑的。
进了栎陵后,几人被荒凉残破的街道震慑,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耳边除了震天响的战火声和歇斯底里的厮杀声,隐隐还有小孩子嚎哭的声音。白芷双手紧紧攥着秦艽的衣袖,面色有些发白。
又往前行了半晌,三人才发现城门口的凌乱不过尔尔,城内还有不少人,不过大多是些老弱病残,都背着包袱,三三两两的坐在路边,有的抱着饼在啃,有的挨在一起长吁短叹,还有些相互搀扶,一步一步往前行着。
彼时人满为患的茶肆如今不见一个人,只有空荡荡的茶肆和洒了一地的茶叶药草。对面的馄饨摊亦如是。
“娘……”沙哑的哭喊声自茶肆旁的大石头后传了出来。
秦艽立即寻声走了过去,石头后躺着一个面色惨白发丝凌乱的女子,身边还有两个小孩,惊恐的跪坐在地上摇晃着她。
秦艽见状立刻上前扶起了女子,让她靠在了自己怀中,茯苓跟着蹲下身为女子把脉,须臾,抬眸说道:“天太热,她中暍了,我记得茶肆小二说过对面有口井,我去打点儿水来。”说着,她站起身从茶肆里顺了个碗便转身跑了出去。
待秦艽注意到身后的马蹄声想要开口制止她时已然晚了。
茯苓才跑出了两步,耳边倏地响起了刺耳的嘶鸣声,下意识地回过头,只看到两个偌大的马蹄朝自己的脑袋压了下来,瓷碗蓦地从手中滑落,吓得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忽然有只强有力的臂膀揽在了她腰间,带着她往后跃起,耳边除了马的嘶鸣声和呼呼风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茯苓睁开眼,透过眼前飞舞的发丝,瞧见了揽着自己之人那双黝黑的眸子。直到白芷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叫了声茯苓,她才堪堪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推开肖华,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谢谢……”
“谢啥,是我不该在城中骑这么快,”肖华摆摆手,扭头问道:“秦弟,你怎么在这里?”
白芷见茯苓无事,松了口气,折回去将秦艽抱着的女子接到了自己怀中。
肖华顺着晕倒的女子看见四周的百姓,拧着眉怒道:“妈的!百里江这厮简直是个疯子!为了一把什么破长相思举兵攻打楚国,一把破琴,抵得上战场上那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吗!陛下也是!一把破琴而已,有的话给人家不就得了!”
秦艽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茯苓瞧见秦艽的神色,瞪着肖华恼道:“什么破琴!长相思怎么就是破琴了!你能好好说话吗!”
肖华显然不明白方才还垂眸颔首的茯苓为何变脸变的这么快,但更显然的是他并没有时间同茯苓计较,他抓住缰绳翻身上马,道:“连莫将军都说栎陵怕是保不住了,秦弟你们还是快些出城去吧,我有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肖华刚欲挥鞭,秦艽忽然冲上前抓住了他的马鞍,瞪大双眸问道:“莫将军,是哪个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