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嘉也是个极好购物的性格,而且他的喜好也都在衣裳服饰,玉环佩带这些装饰品上,这可正投了女孩子的喜好,所以他虽然是和铁柱走在人后,但一番选购下来,也就成功地吸引了前面三个女子的注意力。
几个女子跑到司嘉面前,看他挑的这些东西,连一向沉稳娴静的绿莺儿也开口,三个女子叽叽喳喳,轮番夸赞着他的眼光,这一下就拉近了司嘉的亲近值,当即笑脸如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彻底忘记了那个胖子活宝。
受了冷落的流月抱着那个大王八,一脸郁闷地走到铁柱身边,怏怏不乐地弹着王八的头。看到铁柱正对着自己笑,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嘲弄,用长辈的语气教训道:“几年不见,你躲到哪里去了,跟慕容飘雪成家了吗?孩子都有了吧!”
胡铁柱反讥道:“你呢?你成家了吗?你有孩子了吗?”
流月的胖脸立刻垮了下来,只是‘哎’地长叹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铁柱顿了顿,缓缓道,“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看,就不必互相伤害了吧。”
流月哼了哼,心道你说不伤害就不伤害,立刻换了一副**的嘴脸道:“怎么样,你修为全消之后,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哎呀呀……我告诉你啊,你出事之后,多少人找我师傅,要算你有没有跌入轮回,到了哪里去……那场面……啧啧,真叫一个壮观。诶?十年来有不少人找你麻烦吧,你被他们羞辱了吗?有吗有吗?不要害羞嘛!有就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啊!”
胡铁柱笑道:“本来应该是有的,不过不知道是哪个好人,悄悄将我的因果线搅乱了,大家再也找不到我,也就以为我真死在了昆仑。”
流月叫道:“是谁啊,那么讨厌!”
胡铁柱道:“我想是个既卑鄙又无耻的胖子!”
流月嘟囔了几声,胡铁柱搂住他的肩膀,真诚道:“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谢谢了啊。”
胡铁柱道:“当年你拼死阻拦,不让我去昆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真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流月嚷道:“十年啦,十年啦,你个不要死脸的,还这么说!什么叫非去不可的理由?”
胡铁柱笑道:“流月你不懂情爱!”
这一句话真是踩到了他的尾巴,流月大叫:“我不懂情爱?小爷我三岁就进妓院,你说我不懂情爱!”
路人纷纷驻足,以惊讶至极的神色看着这个胖子。
流月自知失言,赶紧闭嘴,默默道:“我是不是又被算计啦?”
胡铁柱呵呵一笑,“天下谁能算计得了你?”
流月又自嘟囔了几句,他脸皮极厚,对于众人的注视全然无视,
胡铁柱道:“近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自从昊天降临,慕容飘雪业火焚了你,各派都战战兢兢的,我被师傅拉回了通天柱,整天憋着就是让我修炼,五年前星盘上的轨迹忽然混乱,无数星宿脱轨,我师傅赶紧测了一番,就推测出十六字箴言。于是昭告三门,这些年大家活动才频繁了些。”
胡铁柱道:“星盘乱了?有大事要发生?”
流月道:“说是什么千年大劫,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吧,那又怎么样?所谓劫数,乃因果运行之必然。推测出来,就能避得过去,那还叫什么劫数!”
铁柱感慨道:“是啊,不过就算是劫数,这事也与我没有半点干系,让他们自去劳心劳力吧。我还记得你当年跟我说过,九州大陆不会因为多一个陈天佑,或者少一个陈天佑就有任何改变,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现在我终于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了。”
流月哼了一声,“亏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修者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你就沉寂安静下来。”他停了一停,忽地感慨一句,“不过,缺少了你的十年,我还真是寂寞啊。”
他忽地拍了拍铁柱的肩膀,“还好,你始终是回来了!”
胡铁柱报以一笑,“但我已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了。”
流月恨铁不成钢道:“你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咱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谁也比谁高不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你怎么连这个还没看清!”
胡铁柱本没有自怨的意思,只是随口一叹,眼见流月说了这番话,也不争辩,点头称是。
流月悄悄拉着铁柱,指着前面的紫燕,低声道:“听你说的我那个老鬼师傅,就是把那个女子给关起来了?”
胡铁柱点了点头,“我总感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流月摇头道:“我那个死鬼师傅,平生最是圆滑无耻,要是顺手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会留着给我?现在不方便,晚上我再仔细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胡铁柱道:“要真是邪法高强的,你有把握对付吗?”
流月瞪着两只小眼睛,道:“我哪能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学那些个攻击术法!”
胡铁柱唯有叹息以对。
回到小院的时候,几个女子已买了一大堆东西,胡铁柱流月身上几乎都挂满了,因流月这厮做了苦力,所以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可心儿竟没有再出言讽刺他,流月自觉是自己的魅力征服了这个姑娘,一时间洋洋得意,好不欣喜。
铁柱催着他赶紧算算河坊镇这件事情的始末,他这才撇着嘴,跑到了一旁,盘膝坐了起来。
三位姑娘都去收拾新添置的物件了,司嘉好奇星陨阁的人到底修的什么功法,眼看流月一点避讳的意思也没有,也就留了下来。
只是看他盘膝坐在那里,周围灵气却一丝波动也没有,不由好奇道:“他这就开始运功了?”
胡铁柱点头称是,司嘉道:“我听说星陨阁卜测星辰,能断过去未来,星辰卜卦天下闻名,竟是这样的法子?”
胡铁柱摇头道:“星陨阁一向神秘,反正我是没见过星辰卜卦到底怎么测的,不过流月用的法门不是星辰卜卦。”
司嘉想不明白,道:“他是星陨阁弟子,不用星辰卜卦,又用的什么测算?”
胡铁柱道:“是神通!”
眼见司嘉还是迷惑,不由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像你出生时就具备的天脉,他出声时身上带着神通,这种神通极为厉害,他还未修行时,五感就异于常人,等我认识他时,只要他想,百里以内就能够听到别人的谈话声,据他说,只要付出一些代价,还能够看到别人在做什么……”
司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天下竟然还有这种东西。”他想到了什么,立刻面红耳赤,道:“他若想要偷窥别人……”
胡铁柱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你猜的对!一般来说当他要开启神通时,肯定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神通能力越厉害,代价当然越大,目视远比耳闻要难,代价肯定极大,我想轻易他不会使的……吧。”考虑到流月的人品,最后终于加上了一个不太确定的叹词结尾。
铁柱接着道:“用他的话说,当他全心全意打开这种神通时,五感会变得越来越敏锐,最后融而为一,达到玄之又玄的境界,便能够看到很多事物的因果关联,此时他就是用这个法子,看一看河坊镇这个妖邪的因果!”
司嘉呆呆看着盘坐的胖子,神情极为复杂,羡慕叹息,嫉妒不忿兼而有之。这种神通的确神妙无比,他大概想着,上天何其不开眼,把这么厉害的东西给了这样一个无耻猥琐的人。
他自神伤着,流月却已经站起来了,铁柱见他胖脸上神色不太对劲,问道:“可是棘手?”
流月道:“这事远比鬼魅妖邪要复杂的多,我虽然努力,却只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一些片段,还有一部分被隐了去,而对于将来的画面,除了一片血光,却是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我在先前只有过一次!”
他看着胡铁柱,缓缓道:“就是我为你测算,叫你不要去昆仑那次!”
铁柱也变色了,道:“这么说,这件事情极为危险?”
流月点了点头,司嘉问道:“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流月道:“我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在破庙里许下毒誓,愿意永堕轮回,化身厉鬼,那时有女子在旁边哭。”
“我看到那女子边哭边抱着他的尸身……”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怪异,欲言又止,司嘉急问道:“在干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极为勉强,终于还是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在……吃……”
司嘉和铁柱乍听都惊得呆了,好一会才问道:“那女子是谁?”
流月将目光转向三个姑娘的卧房,司嘉和铁柱都感到后脑勺上传来一股凉意,低声道:“是她?”
流月艰难地点了点头。
饶是胡铁柱与司嘉这样的人,也不由觉得脚跟有些发软,流月接着道:“再后来,我又见到她在屋内祭拜一个浑身漆黑的厉鬼,并且……”
“并且怎样?”
“这厉鬼在与她……交.媾……”
“啊?”司嘉与铁柱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铁柱来回踱了两步,让自己定了定神,看着流月道:“是不是你平时龌龊的事情想多了,所以看到了自己臆想的东西。”
流月大怒,气的不断骂道:“放屁,放狗屁!”
司嘉出声道:“虽然匪夷所思,但是铁柱兄你想,张员外没有与他行过房事,又没有其他男人接近她,身孕又是从何而来的?”
铁柱也想到了这茬,心里惊疑不定。流月一拍手道:“问题就在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厉鬼,收了也就是了,但厉鬼与人结合,从古至今就没有听说过,他们不但做了,还有了身孕,我看他腹中胎儿时,除了无边的黑暗恐惧,便什么也看不到。而且……”
他停了一下,“我隐隐有些感觉,那胎儿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同时也在看我。”
胡铁柱过了好大一会,才让自己稳定心神,道:“阴阳有界,自古常理,这是天地法则,不容逾越!凡人与鬼结合,生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入阴籍还是属阳间?天道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流月道:“但它确实已经存在了,而且,这胎儿诡异无比,阴毒厉害之处,远甚于那书生化作的厉鬼,他一旦出世,恐怕整个河坊镇都会死在他的无边怨气之下!”
胡铁柱揉着脑门,仔细想着这件事情的前后,忽地闪过一丝亮光,道:“是否吃了他尸身之后,才可以身化厉鬼,与她交.媾?若真是如此,这法子是谁教他们的?这种事情,别说他们两个普通凡人,连我们这些修行者都不知道!真要有这么个东西,想必他才是幕后主使,若能找到他,这事或许能有了结。”
两人一想,都觉得这种说法有理,流月赞叹道:“虽然修为不再,不过脑子还是一样好使,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铁柱了解他的秉性,道:“依你所见,这东西最有可能在哪?”
流月想了想,一拍手道:“那破庙铁定有鬼!”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去破庙看看,不过三人如果一起去,留下紫燕和两个女子在一起,又都十分担心,毕竟紫燕看着虽然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柔弱女子,但肚子里面可隐藏了一个绝大的祸患。
他们商量来去,最终决定还是带着紫燕一块儿去。
于是悄悄找来两个姑娘,将这想法说了,可心儿不乐意,说着“刚刚为她收拾好了房间,人还没住就要带走”当下就拦住了,不过铁柱他们表现的十分坚决,可心儿最终一咬牙,道:“你们要去哪里,我陪着你们!”
这件事情如何能够答应她,铁柱无奈,只得道紫燕姑娘有些不方便,可心儿心思单纯,没听出弦外之音,绿莺儿倒是听出来了,悄悄耳语了几句。
可心儿这才大概明白紫燕的身上出了问题,早上司嘉和铁柱还好好的,要将她安排在这里,晚上态度就转变了,其中的关窍肯定在新来的胖子身上了。
她对这胖子殊无好感,立时将目光移到流月身上,怒道:“你这个神棍,我紫燕姐姐已经这么可怜了,你还瞎说八道些什么。我们认识她这么久,若有问题早就看出来了。”
流月缩了缩脖子,躲到胡铁柱身后,鬼祟地指着他道:“是他,是他!”
胡铁柱诚恳道:“可心姑娘,我知道你担忧紫燕的安危,我与司嘉虽然见她不过一日,但听说了她的遭遇,心里既是敬佩,也有同情,这次便是要带着她,试图化解身上的邪气,否则她现在看着虽与常人无异,一旦邪气发作,不但她将遭遇不测,河坊镇恐怕也难保!”
可心儿已流下眼泪,看着铁柱道:“可我紫燕姐姐明明好好的……她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怎么会……”
绿莺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铁柱三人看着这一幕,不禁心下恻然,终于明白她不是不晓事理。实在是觉得这姐姐已经足够悲惨,不愿相信她还要面对更多的坎坷!
司嘉他们终于带走了紫燕,这时天色黄昏,他们照着路人指点,一路向那破庙行去。
此处荒僻,只有一条小路隐在杂草间,边上零落着一两颗矮脖子树,几只乌鸦站在梢头,对着四人发丧似的叫着。
这条野道本来人就少,镇上传有妖邪之后,更是没人来了,一眼望去,只有几个坟头堆在远处,显得既荒凉又可怖。
几人走着走着,忽地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惊呼,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女子从后面跑出来,众人一看,不是可心儿还有谁。
流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可心儿有着执拗的劲头,竟自己偷偷缀在几人身后看,偷偷跟了上来,刚出了镇子到了荒凉的地界就开始怕了,但仍强忍着恐惧,只是刚才头上不知碰到了什么,这才受了惊吓跑了出来。
如果平常时刻看到流月这张脸,她肯定没什么好的语气,但此刻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两步就迎了上去,走到他的身边,死死牵住他的手,这一握就将流月整个身子都握酥了几分。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没多会就见她跟在流月身后,走了过来。
不知她许给了流月什么好处,竟叫他说道:“此刻天色也晚了,她一个姑娘家走回去,不见得比这里安全。”
可心儿梗着脖子,“我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
铁柱无奈感慨一声,看了看司嘉,苦笑道:“前有聂元霜,后有可心儿,司嘉兄,我真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嘉看着可心儿哆哆嗦嗦地身子,却还强自硬撑,伸着脑袋倔强的样子,竟然道:“也罢,既然你跟来了,我定会护你周全。”
铁柱目露讶色,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只是片刻,他就笑了起来,变的信心百倍,“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吧!”
可心儿到了人群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她走到紫燕身边,轻声叫了两声姐姐,只是她似乎像是没听到一样,头也没转回来。她以为没听见,刚要去到紫燕身边,就被流月拉住了,暗暗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没见她不对劲么?”
可心儿心里一动,立刻察觉出异样,涩声道:“紫燕姐姐她……她是怎么了……”
流月看了看天边渐落的夕阳,缓缓道:“此刻阳气渐衰,阴气渐盛,她此刻已由阳转阴……恐怕……”说到这里,便不接着了。
可心儿急问道:“那她会有事吗?”
流月纵然平日里满嘴口花花,此刻也不想骗他,可心儿见这么个没正形的人,竟然也是这个样子,不由更急了。
司嘉见她这样着急,出言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可心儿这才稍安。
走着走着,夕阳渐渐沉下,只留一丝暗黄挂在天下,这时面前才出现一个小庙。
它已经十分破了,不说牌匾,大门都只剩下一半,还是破烂的几片木板,几人进了庙门,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都是杂草碎石,再往里进入殿中,只见到香案已被打翻,桌子散落在地,一座泥铸的佛像半倒在佛座上,大部分都被杂草掩盖了。
铁柱走上前去,将杂草拿开,把佛像清理干净,才发现供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弥勒。只是风雨侵袭,已有些面目全非。
此时有冷风从大门灌进来,呜呜地响着。
流月四下打量了破庙,道:“不错,就是这里了,不过……”他把目光移到那卧倒的佛像上,“我见到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漆黑的恶鬼!”
胡铁柱心念一动,拿起一个生锈的香炉,走到泥佛面前,用力敲了下去。
就听一阵沉闷响声,香炉落处,泥屑掉落,露出一片黄色。
大家见泥象下面还有他物,都帮上了手,拿起身边找到的棍子石块,开始清理起来,不多时就将表面的泥塑都清除了。
泥塑之下,竟是一座一人来高的铜象,三人使力,将它立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头发卷曲的男人,身上披着件袈衣,肌体半露,十分健美。
再看他面容,眉目深邃,鼻梁挺直,十分的英俊。
流月道:“这面容不像是中土人士!”
司嘉也看了半天,道:“但看他的样子,也不象是个邪物!”
众人看了半天,还是得不出一个所以然,司嘉索性道:“不如将它打破试试。”修行之人,没有那么多神佛忌讳,他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物,铁柱一看,正是好久不见得紫菱叮铛。
那叮当一出,迎风而硬,向着佛像轰去,哪知道撞倒那铜象,就听一声闷响,紫菱便被反弹了回来,司嘉被这一击所震,身不由己退了数步。
铁柱有些骇然,司嘉这个法宝他曾见识过,威力奇大,当时面对神兵化灵的火鸟也不落下风,如今却被一个看着普通的铜象弹了回来。纵然司嘉功力未复,也是极了不得的事情。
司嘉沉声道:“果然有鬼!”
他这次手指成决,向上一引,就见那紫菱随势腾空,紫芒暴涨,又听他念了一个‘缚’字。紫菱便如虬龙一般缠绕到了铜象身上。
这时异变突起,就见一直漠然地紫燕竟然发出一声痛苦地**。
众人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这才发现她的身子怪异地扭曲着,好似被什么包裹住一般,她抬起头,状若疯狂地对着司嘉道:“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来害我!”
那声音尖利可怕,却哪里有半分紫燕的样子。
司嘉冷冷盯着他,哼道:“你附身生人,阴阳交.媾,天理难容!”
那东西愤怒道:“天理?若真有天理,我怎么会无辜惨死,巧云又怎么会嫁给那个老畜生!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理!”
他的身子竟诡异地拉伸变长,像是要挣脱。
“你修你的天道,我做我的冤魂,我们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来害我!”这一声尖叫更加凄厉,哀嚎惨恸,似要让人魂飞天外。
他叫完之后,整个身子竟然慢慢变化,身上的皮肤一片一片落了下来,头发散开,就见一张脸上竟是腐肉,嘴巴大张着,眼角滴着血,真是恐怖之极。
可心儿惊叫了一声,紧紧躲在流月的怀里。胡铁柱看到他,了然道:“原来那夜的东西就是你!”
他桀桀见笑,似男似女,一脸怨毒地道:“你们仗着有几分修为,就来多管我的闲事,哼,一并给我去死了吧。”
司嘉不理会他,手上功力又加深了几分,那鬼物‘啊’地一声尖叫,而后疯狂地朝着司嘉扑了过来。
司嘉本想一击将铜象击碎,没想到那东西不知有什么来历,竟然没有成功,此举终于激怒了这个鬼物,此时身已降至,司嘉无奈,只得单手一引,再道一声‘缚’。紫菱放开铜象,凌空缠住了鬼物,将他身体缚在半空。
司嘉道:“你现在化身厉鬼,实已放弃轮回一道,他日不是被人捉去炼化,就是被正道人士打个魂飞魄散。我们打个商量,你告诉我化解的法子,我将那张员外一家统统杀了,你也大仇得报了,如何?”
那鬼物厉声道:“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要将他炼化,终日承受阴火灼心!还有这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一个都逃不掉!”
司嘉叹息道:“看来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报复的鬼物,跟你说道理是说不通了。”
“我生前的时候,可有人跟我讲过道理,现在来说,不嫌太晚了吗?”这一声厉叫之后,就见他张嘴一吐,几个裹着白光的阴魂张牙舞爪地就朝着司嘉飞去。
司嘉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他此时的功力不比以往,控制紫菱发出这么大的威力已经是极限,此时见到几个鬼头,心下微凉,就要收回紫菱之际,却见流月扔出了一件圆盘。
那圆盘造型极为精美,中间镂空隐隐有无数星点闪耀,鬼头撞上它时,便忽悠一下都被吸了进去。
流月拍了拍手,得意道:“不露一两手,真把我当成了空气。”
那厉鬼眼见阴魂被收,面上更是可怖起来,尖叫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都忘了吗?”
众人正不知所以,就见那铜象上忽然射出一道黑光,这光到了鬼物身上,竟然融入进去。
那鬼物尖叫一声,整个身子竟然慢慢拔高,不多时,这厮就已经长到三人多高,他额头伸出一只尖角,嘴巴中爆出满口利齿,双眼白花花的一大片,身上的皮肤布满藏青色的鳞片,就如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一样。
他的身子仍被紫菱捆住,但是变成这番模样之后,平添了莫大的力气,竟然一步一步朝着司嘉走过来。
司嘉急道:“这东西力气变大了好多,紫菱也制不住它。”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怪物大头一甩,几个人瞬间被一股大力扫飞了出去。
司嘉站的最前,因此受的伤最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惊骇道:“那铜象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流月惊道:“哎呀哎呀,小爷我还是个处男,还没有被女人滋润过,我还不想就这么死。”
可心儿被击飞出来时被流月挡着,有这个胖子作了靠垫,也没多大伤,此时听到这个家伙到了现在还是这么不正经,不由地连恐惧也去了几分,掐了一下他的肥肉,怒道:“你那个盘子呢?用一下啊。”
流月无奈道:“星盘本来是用来卜卦的,本就不是攻击法宝,最多装装刚刚那些小鬼,这么大的家伙,我可没法子!”
眼看那巨大的鬼物一步步靠近,司嘉咬了咬牙,勉力站起,正想做最后一博,胡铁柱忽然拦住他,道:“我去试试!”
流月大叫道:“你现在就是个废物,跑过去有什么用?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法宝?”
可心儿看了一眼,道:“哪是什么法宝,就是一面大铜镜,他下午好像就买了这个,莺儿姐还说他虽然长得粗陋,却还爱美呢。”
流月语重心长道:“人长得丑,所以自然更爱美些,要理解。”
胡铁柱此刻跑到一侧,嘶声喊道:“我问你,你是谁——”
那怪物听到这句话,不由止住了步伐,向着这边疑惑地看了看。
胡铁柱继续高呼道:“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是张狂?你是紫燕?你都不是,那么,你到底是谁?”
他喊一句,那怪物便走一步,到了后来,已经离胡铁柱近在咫尺了,胡铁柱忽然将怀里的铜镜举起来,照在他面前。
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喝问道:“你看看,这是你吗?”
那怪物瞥了一眼,看到铜镜中自己的头像,整个身子就那么定住了,片刻之后,竟然仰天长嘶,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隐隐间听到那尖利的声音挣扎道:“我是张狂,我是厉鬼,我是索命的!”
胡铁柱此时仍旧不止,嘶声道:“不,你不是张狂,也不是紫燕,你只是以为自己是他们!但你不是!——张狂绝不会狠心让他心爱的紫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紫燕也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爱郎化作一个只知道报复的恶鬼!不信,你看镜子,然后你说!镜子里到底是谁?”
那怪物痛苦地声音更大了,此时就见一缕缕的黑气不断从他身上飞出,他的身子也越变越小,最后终于化作了常态,倒在了地上。
胡铁柱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地松了口气,他气喘吁吁,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司嘉自他冲出来开始,就一直跟了上来,此时也是惊魂稍定,从后背拍了拍他的肩膀,“铁柱兄,可真有你的。不过,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法子的?”
铁柱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答道:“司嘉兄你还记得那个关住紫燕的小院子吗?门口有光洁的碎片,那时我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东西恐怕与妖邪不出来害人有关,后来知道那老道是天机老人后,我便知道这面镜子肯定有妙用,于是备了一块。现在看来,应是阴阳交替时,紫燕便会变成这副样子,为怨气驱使,要出去作恶,但到院门时,便会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就被镜中的影像影响,陷入刚才的那种境地!她逐渐失去记忆,恐怕也多半是这方面的原因。”
司嘉赞道:“你这脑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实在是太聪明了。”
铁柱苦笑道:“我也只是猜测,所以备下这面镜子,没想到真起了作用!”
两个人边说边朝着紫燕靠近,这是她躺在地上,一身白袍已经破碎,勉强挂住要害,那张脸安静娴雅,像是睡着了一样。
此时就听流月在身后吼道:“小心!”
他俩赶紧回头,迎面就见一张巨脸几乎贴着自己的鼻子,这一下大惊,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就听一声桀桀怪笑,两人一阵头晕目眩,便被一个漩涡吸了进去。
那东西正是庙里的怪异铜象,此刻吸入铁柱与司嘉,竟然似个活物一般转了过来。
野庙,月夜,一个胖子身后缩着一个姑娘,正面对着一座会自己飘动的铜象,这场景,真是诡异到了极致。
“它……它好像在笑……”可心儿语音发颤地说了出来。
流月仔细看了一眼,不由揉了揉眼睛,果然见到他的嘴角勾了起来,这笑容没有一丝温暖,只有戏谑和诡异。
“它……它……它要干什么?”
流月镇定了一下心神,干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它是个铜象,总不会吃咱们吧……”
可心儿几乎哭了,“可是刚刚司嘉和铁柱就被它吸进去了,它要真吃咱们怎么办呀。”
流月安慰道:“没关系,就算要吃也是先吃我,我肉多,没准他吃饱了,就不找你麻烦了。”
可心儿没想到这个猥琐的胖子竟然会这么说,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道:“那也不好……到时候肠子什么都跑出来,岂不把人吓死了。”
流月无奈道:“那时我已经死了,恐怕没什么办法,你总不能让我不长肠子吧。”
可心儿颤巍巍道:“要不……让它先吃我吧……这样我就不怕了……万一吃我也能吃饱呢?”
说着话的功夫,那铜象已经飘来了,只是到一丈的距离,忽然一道银光闪烁,就见那个被撞倒在地上的星盘飞了过来,放出一道白光,将流月罩在里面,那铜象撞到罩子,‘咚’地一声被弹飞了开去。还有一阵清脆的孩童声响:“流月笨蛋!”
铜象又撞一次,又弹一次,那声音又出一次。
这样几个来回之后,可心儿惊喜地发现,这铜象竟奈何不得他们,不由拍手道:“你这件宝贝真厉害。”
流月的脸已经黑了,嘴里不停地道:“老不死的天机,蠢货天机……”
这铜象也不知疲倦,就这么一直撞着,流月和可心儿索性坐了下来,靠在一起,流月在它手上吃过亏,自然少不得一阵冷嘲热讽,发现这铜象拿自己无可奈何后,语言就越发下流起来。
“哎呀你这头发哪里弄的,怎么会这么卷……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咱们九州的仙神吧……啧啧,生活条件太艰苦啦,一件好衣服都没有……诶?我打听一下,人和鬼……好玩吗?好看吗?你看的一定好爽吧……哎呀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注意一下个人的隐私……好了,我问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你这么丧心病狂的变态,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撞一下就算了默认了……不会吧,真是啊……这么变态,到底曾经被怎么虐待过……真可怜……”
这一番话说的,连可心儿都觉得脸红起来,使劲拍了拍他的背,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有个正形!”
流月自己也说的累了,唉声叹气地坐下来,“我这不是没办法嘛!你看这个铜疙瘩,真是一点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周围又静下来,可心儿悄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流月道:“不是你不让我说的吗?”
“只是……不要说那些下流的……你个呆子……”
“下流吗?哦,那我说些不下流的……勿那铜疙瘩,我且问一问你,你长这么大,到底有没有碰过女人……”
可心儿听他说的不下流,竟又是这些事情,连忙打断道:“我问一下你,你那个盘子怎么这么奇怪,怎么一直在骂你!”
流月怒道:“还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作怪,这星盘是他给我的,其实我只能御使它做些简单的事情,像这样顶住这个魔怪,其实是那个老不死留下的灵力在催动,跟我毫无关系。”
可心儿道:“可你不是修行中人吗?不能像司嘉公子那样降妖除魔?”
“唉!那太暴力了,我可不喜欢暴力,凡事总要讲道理,天下若是个没有道理的天下,那真是没法活了。”
可心儿低低笑了一声,道:“你啊,肯定是太过疲懒,不肯下功夫学艺,才这般样子的。还要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真是好不知羞。你师傅在星盘里留这句话,定是要点醒你下苦功夫呢!”
流月道:“好吧,这你都知道了,看穿不要说穿,大家还都是朋友……”
可心儿咯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才说:“流月,你爹爹娘亲呢?”
流月道:“我们修者讲究的是体悟天心,要抛却凡俗羁绊,才能够得道有成!”
“原来是这个样子,你们修者真厉害,可是,流月,你会想你的爹娘吗?修行会累吧,你累了倦了,会想爹爹娘亲吗?”
流月无所谓道:“我自记事就跟着师傅在一起,天天就是修行,爹爹娘亲可从来没想过。”
可心儿抓了抓他的胳膊,“对不起啊,流月,我不知道……”
流月笑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天道轮转,我自小就知道,从没为这件事情悲伤过。”
“你可真厉害,难怪能够修行,我可不一样,一伤心难过,就会想起爹爹娘亲。”
流月道:“你爹爹和娘亲一定对你很好。”
可心儿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轻轻道:“五岁那年,我贪玩去追一个风筝,一不小心就走丢了,然后我就被一个贩子抱走了,我又推又打,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上来帮我……后来卖到楼子里,逼我学这个那个……不学就打……没到最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想爹爹和娘亲,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着要是当初那些人,有一两个把人贩子拦下来,那可多好……那时候,教东西的不是些姨就是些婆婆,总是冷冰冰的……好几次,我都差一点死掉了……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爹娘对我笑的样子,想着还没有见到他们,不能就这样轻生……这么多年,靠着这样,我才活了下来,我已经记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了……但我总能记得他们对我笑……”
她将头埋在流月的怀里,“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可能长的漂亮些,过来看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一年前终于有个浪荡公子,花钱非要我陪他。我那时拼了命地不想答应,妈妈先是劝,再过段日子又用了强的,不给饭吃,我就这么饿着,想着这次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这时候,紫燕姐姐来看我了……她进楼那天我就看到过她,那一天闹得轰轰烈烈的,人家都说她傻,好好的清福不享,非要把自己卖入青楼,但我听了她的故事,只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就和她亲近起来,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一样……她将我放了出来……”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终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是紫燕姐姐找到了浪荡公子……她陪了他一晚上……”她哭的浑身都颤抖起来,流月知道,那一定是她最痛苦,最悲伤,也最无可奈何的一刻。
“她找我的时候还在笑,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哇哇地大哭,“为什么呀……都是为什么呀……我做错了什么,紫燕姐姐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们?我求求你啊,求求你们啦,求你们救救紫燕姐姐吧,用我的命来换也可以啊……”
流月看着清冷的月色,鼻子有些发酸,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知怎么,忽然就大声唱了起来。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月光下,女子伏在胖子的怀里,呜呜地哭着,铜像不停地撞击着那个流转的星盘,荒野上,一阵又一阵滑稽的童声不停重复“流月笨蛋……流月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