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雨此行下山,由李谷雨带着御剑直奔龙泽镇。当葛云雨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四平八稳的于地面上站稳,却发现四周早已被一众乡亲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赵乡绅居然对着葛云雨一众弯腰作揖,面带笑容大声道:“恭迎各位仙师大驾。”
待李谷雨恭敬的还了一礼后,赵乡绅对着葛云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向四面的乡亲们哈哈大笑,说道:“我就说葛小二这孩子会有大出息,你们看看,这才三年,便是一副道家仙长的模样了!”
距离葛云雨家最近的李家媳妇,此刻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葛云雨,对其说道:“可不是吗,我就说这孩子打小性子就好,又极是聪慧。”随即眉开眼笑的说道:“小二啊,李姨小时候还给你缝过红肚兜呢!”
随着李姓妇人这么一说,人群瞬间便炸开了锅,纷纷说起自己家当年对葛家的好。世间百态莫过于此,趋利避害的心理简直是人的本能。葛云雨对此倒说不上反感,毕竟自己那么些年,确实是靠着乡里乡亲们接济才勉强过活。
葛云雨一一笑着回应道:“是,是,葛云雨都记在心里呢。”
此刻李姨不禁提高嗓音,好让自己的声音能穿过众人的嘈杂话语,传至葛云雨的耳中,她尖声道:“哟,云雨这名字好啊!翻云覆雨,将来铁定是个道家神仙了!以后定要常回家看看,李姨家别的没有,饭食管够!”
众人见被赵氏抢占了先机,终于恍然大悟,纷纷对着李谷雨示以笑脸,邀请李谷雨去自家小住几日。钱春生与李梅雨何时见过如此架势,不知该如何作答,李谷雨只得笑着摆手道:“贫道此行带着小师弟等人来此叨扰,还请诸位见谅。不过我和师侄师弟,还有要事在身,稍后便走。”
众人听闻此言,皆有些失望,但热情不减,招呼着李谷雨一行四人去家里用餐。李谷雨无奈,只得再次说道:“此次前来实有要事,各位乡亲请回吧,我等片刻便走。”
赵乡绅见李谷雨神色无奈,当下了然,对着乡亲们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大家便散了吧,别耽误了仙长的要事。”
一众乡亲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走时还不忘叮嘱李谷雨和葛云雨等人道:“有空了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李谷雨只得笑着答应。
众人尽数散去,葛云雨这才得空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已经三年不曾来过的龙泽镇。镇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一条青石板路笔直向前,贯穿小镇。看着路边两旁的各色房屋店铺,葛云雨不禁一阵恍惚,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三年前的葛小二。静静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立着的一口大锅,锅上架着六七个笼屉,最顶端的笼屉不住地向外飘散着缕缕白色水汽,葛云雨不觉大步向前走去。
“新鲜的热乎包子,客官您尝尝?”王阿婆并未抬头,手中正飞快的将装满肉馅的包子皮攥在一起,再那么拧了一拧,一个白胖白胖的肉包子就在王阿婆手上悄然出现。
葛云雨不禁咧开了嘴,灿烂一笑,道:“王阿婆!”
王阿婆有些迷茫的抬起了头,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当看见葛云雨的脸的刹那,王阿婆先是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问道:“葛小二?”
葛云雨眉开眼笑的答道:“哎,是我啊,王阿婆!好久不见了。”随即把王阿婆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您身子骨好好吧?”
王阿婆放下了手中的包子,轻轻拍了拍手掌,手中的面粉四散飞舞,一如当年去给葛云雨取肉包子时候一样。缓步走出小店,边走边说道:“可不是吗,都三年多了,快去屋里坐着,阿婆给你和各位道长拿些包子吃。”
李梅雨闻言颇为高兴,语气欢快得说道:“小师叔说王阿婆家的包子最好吃啦!”
葛云雨连忙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我这次就是专程来探望您,即刻便走。”葛云雨在心里叹了口气,王阿婆也不容易,家中无儿无女,每日就靠着卖给往来行人那么几个肉包子换取些许铜板,日子也不富裕。以前自己年少无知,又吃不饱穿不暖,自然对王阿婆家的包子念念不忘,但如今如今自己还怎么好意思来王阿婆这蹭吃蹭喝了呢?
倒是李梅雨听到“小师叔”拒绝了老婆婆的美意,不禁嘟起小嘴,不大开心。
王阿婆却摇了摇头,笑意慈祥,仍是拿出十几个包子装在了一个布袋里,向葛云雨递去,说道:“你能想着回来看看王阿婆,王阿婆就很开心了。”说着看向葛云雨不住点头道:“个子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这几个包子你千万拿着,别和王阿婆客气,不说各位仙长时常来这里治病驱邪,你给王阿婆挑了十几年的水,几个包子王阿婆还是供得起的。”
葛云雨这才接过那一兜包子,使劲点了点头。“那就谢过王阿婆了。”
王阿婆轻笑着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拍拍葛云雨的脑袋,却发现这几年葛云雨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她已经够不到葛云雨的脑袋了,便顺势拍了拍葛云雨的胳膊,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长大了,以前可不会和王阿婆这么客气。”
葛云雨不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以前不懂事,给王阿婆添麻烦了。”
王阿婆笑了笑,眼神迷离,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轻叹口气,说道:“以前也没觉得麻烦,以后啊,就是我这个老太婆要麻烦你多一些喽。下次回来记得一定要上王阿婆这来看上王阿婆一眼啊,王阿婆腿脚也不方便,就不去送你们了,你们忙去吧,不用总惦记着阿婆,阿婆这挺好的。”
听着王阿婆的碎碎念,葛云雨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不舍,说不清道不明。
葛云雨自幼父母双亡,从未体会过合家欢睦,父母疼爱是何种感觉。自从入了太平府,师父与二师兄对自己照拂有加,关爱备至,二师兄虽不善言辞,但对葛云雨的关心爱护之情亦不曾照李覆云和李谷雨少了,这才让葛云雨渐渐体会到了情暖人心。
此刻回顾,才猛然惊觉,原来葛小二,三年之前在龙泽小镇混吃等死的时候,就从来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混混。
葛云雨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挤出一丝笑意对王阿婆说道:“那小二就先走了啊,以后一定常回来看您!”
王阿婆一张老脸上满是欣慰,就好像看见了自家孩子有了大出息一般,笑着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葛云雨抱着那一布兜包子,恭恭敬敬的对着王阿婆鞠了一躬,说道:“阿婆保重身子。”
李谷雨微微一笑,对着阿婆点了点头,便带着葛云、李梅雨和钱春生雨御剑而去了。
桃花镇商铺酒馆虽亦有不少,但装修风格如此奢华的酒楼还真就只有商路旁谢掌柜经营的这么一家。所以葛云雨一行人没费什么劲便找到了这栋“醉仙楼”。
李谷雨看着眼前的偌大酒楼不禁摸了摸下巴,神色玩味的对葛云雨说道:“哎,小师弟,你说在这么个小镇子上开这么大一家酒楼,能赚钱吗?”
葛云雨一脸茫然,心想师兄怎么关心起酒楼赚不赚钱了?不过仔细思索了片刻,答道:“大概能吧?”
李谷雨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眯起了狭长的双眼点头道:“那师兄以后也寻一山清水秀之处,开一间酒楼!”随后对葛云雨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弟可要时常来照拂师兄的生意呀!”
葛云雨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酒楼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开在门庭若市的繁华地带吗?这么个小镇上开个酒楼就已经够奇怪了,师兄还想着去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能有生意吗?不禁疑惑的问道:“三师兄,你怎么就想到要开一间酒楼呢?”
李谷雨一把搂过葛云雨的脖子,指着醉仙楼的招牌道:“你看看这酒楼的名字,多霸气!等我将来跻身长生境,师兄的酒楼就叫摘月楼怎么样?”
葛云雨赶紧伸出了大拇指,点头道:“好!”
李谷雨哈哈大笑,高声道:“走,买酒去!”
待四人走至酒楼门口,谢石全早早地便在门口相迎,瞧那一身打扮,决计不像是个掌柜的模样。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就是对着一行四人轻轻点头。
气的李太白小声嘀咕道:“就这个德行,之前那小茶馆咋就没倒闭呢?”
谢堂溪一脸神气,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一扬小脑袋瓜,笑眯眯的说道:“不是还有我呢吗!”说罢向门口大步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客官里面请!”
谢石全便默默的退到了谢堂溪的身后,拿起一旁的拖布,又开始认认真真的拖地了。
葛云雨看向那飞奔而来的谢堂溪,只见红裙翻飞,宛若一只硕大的蝴蝶。转瞬便至四人面前,展颜一笑,说道:“天气炎热,四位道长进店喝口茶水吧?”
李谷雨神色从容,抱拳微笑道:“那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堂溪娴熟的转身领四人走进楼内,将倒置在桌上的板凳一一摆正,放在地上,对李谷雨笑道:“道长稍等片刻,我这便为诸位道长烧水沏茶去。”
李谷雨摆了摆手,微笑问道:“不用麻烦,请问姑娘此楼掌柜可是姓谢?”
谢堂溪略一讶异,点头道:“是啊。”
李谷雨轻轻点头,看了一眼坐在柜台后边的李太白,道:“那便麻烦姑娘给我们端上一壶上好的桃花酿。 ”
谢堂溪欢快点头道:“好嘞!”转身取酒去了。
李谷雨走至柜台前面,看了看李太白,却没发现毫无气机起伏,仿佛坐在自己前面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但师父的吩咐李谷雨毫不怀疑,对着李太白躬身抱拳行礼道:“太平府掌门李覆云门下弟子李谷雨,见过谢掌柜谢前辈。”
李太白正坐在柜台后面琢磨着什么样式的宝剑才算漂亮,忽然瞧见眼前站了个小道士,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那块榆木疙瘩?不禁心情大坏,皱眉挥手道:“去去去,你才姓谢,你全家都姓谢。你要找的榆木疙瘩在那边呢。”说着伸手一指正在仔仔细细拖着地的谢石全。
李谷雨好不尴尬的抱拳赔罪道:“老先生莫怪,多谢老先生指点。”
李太白眉头皱的更重,一声冷哼,小声嘀咕道:“现在这群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文绉绉的,就连太平府那群道士也都这般酸腐了。”
李谷雨苦笑摇头,暗道这老先生的脾气还真是古怪。
走至谢石全身前,再次躬身而拜,还未开口,谢石全便摇头说道:“当年我虽答应了李掌门会为你太平府弟子护一次道,但现在这里我说了不算,你还得去问过我师父才行。”
李谷雨不禁头大如斗,心道:“你师父不会就是坐在柜台前面的那位老先生吧?”
果不其然,谢石全对着柜台里的李太白躬身一拜,道:“师父”
话未说完,李太白赶紧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说好了的啊,带着你可以,但你不能给我添乱。至于你爱带谁就带谁,只要别给我添麻烦,你把桃花镇上的人都带上我也没意见。”
谢石全皱眉思索了片刻,对李谷雨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带着你们可以,只是我等此行凶险万分,怕是会有些危险。”
李谷雨见口风终于松动,不禁松了一口气,忙道:“本就是下山历练修行,若是顺风顺水反而不美,只要不危及到他们性命,谢前辈大可不必费力出手。”
谢石全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
谢堂溪终于捧着一壶酒姗姗而归,把酒轻轻放在葛云雨坐着的桌子上,对葛云雨嫣然一笑,道:“上好的桃花酿,道长慢用。”
葛云雨只是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时不时的扭过头看向身后柜台里的李太白,心中暗道:“不会这么巧吧?”
而葛云雨身边坐着的李梅雨却一直盯着谢堂溪的脸,一脸艳羡的感叹了一句:“姐姐长得好生漂亮!”
谢堂溪闻言,不禁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一双桃花眼眯得像极了一弯新月,要知道男人夸女人漂亮算不得数,唯独女人夸女人漂亮,那才是真的漂亮。虽然此刻的谢堂溪算不得女人,此时的李梅雨便更算不得。
谢堂溪心情极好,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李梅雨身旁,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柔声道:“小妹妹也好看得紧呢,长大了定是个十足的美人!”
就这么的,修习剑道却喜爱看书的谢堂溪居然跟眼前这个在山中苦修道法的小道姑聊到了一起,叽叽喳喳,你来我往,笑个不停。
钱春生性格腼腆,除了自己的师傅一向不怎么与别人讲话,是个闷葫芦。一路上任凭李谷雨百般逗弄,就是不说一句,只是往葛云雨身后藏。此刻坐在葛云雨的对面,愣愣的看向桌上的酒壶,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出言问道:“葛师叔,太平府门规不是不让饮酒吗?”
葛云雨正在神游天外,想着自己三年前与柜台里那老头相遇的场景,合着还真是个世外高人不成?听闻钱春生的问题才回过神来,不禁一愣道:“啊?还有这条门规?怎的师兄从未与我讲过?”
原来是李谷雨性子跳脱随性,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规矩实在是没什么必要讲出来,便只给葛云雨讲了一些基本的大概。
谢堂溪顺势接过话题,笑言道:“我也奇怪,怎的你们一进门便要了一壶桃花酿,还以为你们是一群四处行骗的江湖术士呢。”
恰逢李谷雨与谢石全谈妥归来,听闻他们的谈话,微微一笑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平府内不准饮酒,我们这不是在桃花镇上呢吗。再说了,道在我心,我心向道,那饮不饮酒又有何区别?”说着便拿过那壶桃花酿,斟满一杯,放在鼻尖下,闭着眼睛闻了闻,点头笑道:“香醇怡人。”又小酌了一口,一脸沉醉,道:“余香饶舌,果然是上好的桃花酿!”
葛云雨一脸茫然,问道:“三师兄,怎么感觉你不是第一次喝桃花酿呢?”
李谷雨哈哈笑道:“当然是第一次,不过次数也不多,每次去龙泽镇巡山的时候,师兄我都会偷偷来此小酌上一壶!”说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倒满向葛云雨递去,笑问道:“如此美酒,小师弟你不尝一尝?”
葛云雨此刻心中万分矛盾,若是自己还不知道门规,喝了便喝了,可此刻再喝,那不是明知故犯吗?但是不喝,又显得不是很给三师兄面子,这可如何是好?
李谷雨也未强求,而是将酒杯收回,再次一饮而尽,摇头轻叹,似痛心疾首,道:“小师弟忒也不爽利,三师兄日后若开了摘月楼,便也不奢望小师弟能去捧场了。”
葛云雨听闻此话,深吸一口气,万分豪迈的拍了一下桌子,把在一旁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谷雨的钱春生吓了一跳,但接下来钱春生便呆若木鸡了。
只见葛云雨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壶,拔开了壶盖,一仰头,只听咕嘟咕嘟之声不绝于耳,李谷雨在一旁开怀大笑。
李梅雨向着葛云雨伸了个大拇指,娇笑道:“小师叔,好样的!”
葛云雨只觉这桃花酿入口纯绵,苦中带甜。一口酒就那么从嗓子眼暖到胃里。嗝,打个了喷香的酒嗝。待这口酒全部入腹,才从舌尖上涌起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
葛云雨只觉微微的有些头晕,浑身轻飘飘的,好不快活!
谢堂溪亦是觉得这对师兄弟有趣的紧,一双美目不住的打量着似是有些微醺的葛云雨。
谢石全依旧默默无闻的拖着地。
李太白看着将那壶酒一饮而尽的葛云雨,吧嗒吧嗒嘴,有点想喝酒了。这才像是年轻人嘛,意气风发才对。就是这小子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