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时,秋风萧瑟,冷意袭来,叫人不免心生凉意,陡然觉得有种时移世易,且沧桑薄凉之感。
而如今,秋风朗月似乎映照着玉染此刻的心境,即使一片清明,却又心感时间蹉跎。
她站在酒家的后院之中,而寂静无人的院中此刻倒地了四五个黑衣之人,她单手持剑,剑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锋滑落在地,为冰冷的青砖地面更添了几分肃穆残败。
血腥味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却是一阵秋风扫过,将这些给抹得愈发浅淡了。可是当下的这般肃杀情境,却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抹灭的。
“既然来都来了,又何苦站不现身来看我一眼?”玉染眼帘轻垂,她提着剑轻笑道。
就在玉染话音落下的一刻,一个身影便从一头的墙角处走出,那个人仍是穿着侍从的普通衣衫,却是在这一刻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似乎高贵且不可攀,又锋利且不可近。
来人——正是颛顼明。
颛顼明一步步走至玉染跟前,而玉染也是慢慢抬眸,望着他微笑,却是笑意不进眼底。
颛顼明的神色犹如冰封般散发着寒意,同样是一双凤眸,而他的眼中更多的却是足以令人惊惧的阴恻。
“颛顼染,果然是你!”他用着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就算眼前的女子如今用的是一张普通至极的面庞,可他仍是能透过这张普通至极的脸,看到女子真正那副美艳且正带着深笑的模样。
“我叫玉染,或许——你也可以叫我一声赫连玉?”玉染柳眉微扬,依旧平静地笑着。
“玉染,赫连玉……你可真是个会把过去抛弃得一干二净的人。”颛顼明冷冷一笑。
玉染闻言,垂眸微笑,“抛弃……谈何抛弃啊?明明先将我抛弃的是明戌啊,是明戌的颛顼帝,也有明戌的你。”
颛顼明一怔,但下一刻,他的眉峰拢起,眼底又深暗了几分,“我没有,父皇也没有。”
“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都没有说过。”玉染的眸光轻闪。
“什么?”颛顼明问道。
玉染轻笑着开口:“在父皇挂在议事殿的明戌山水卷背后藏着一道旨意,内容是若是在有必要时,可以将长公主颛顼染直接赐死,连同其驸马慕容袭。而这幅画卷到头来,是被赐给了你,连同那一道旨意一起。”
“不可能,父皇不可能这么做!”颛顼明眉头一皱,立刻否认道。
玉染笑了笑,她沉静地望着颛顼明,“看来你还未曾将那副画卷展开过吧,只要展开一次,你就会发现画卷之后的秘密。”
颛顼明顿了顿,“我……”
玉染不给颛顼明解释的机会,她继续笑着开口,而在此刻,她的神情里隐约多了几分讽刺之色,“因为这副明戌山水卷——是我画的。因为你知道是我画的,是我献给父皇的,所以自从父皇将此画赏赐于你之后,你就从未有一次打开过这幅画卷。因为从那时开始,你已经觉得我不再是你心目中那个可以依偎在你身侧的皇妹了……你觉得我会同你争,同你抢,同你意见不合,同你背道而驰,所以你放弃了我,放弃了你的皇妹,只为换一个皇位。”
颛顼明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皱眉说道:“我没有……”
“说到底,我的皇妹里比我稍许年幼的两位已是嫁了,她们大多身死缘由并不在我,而是在于家国,最年幼的五妹才只有两岁,我已经提前将她送走了。只有二公主颛顼灵还留在皇宫,但是她活着。我的皇弟也皆是在那儿只知争争抢抢,每次喊着我长姐,却是心头恨不得将我除之剐之,因为我在父皇的眼前碍了他们的眼。二弟给我下毒酒,三弟想让我在狩猎场身死,四弟私自篡改我要呈给父皇的奏报。他们如此待我,父王如此为我设下死局,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这般——不正是想要将我逼入一场死局吗?”玉染的双眼深邃,她话音落下的一刻,只是静静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颛顼明。她的唇角微勾,却是笑得虚无,她在诉说着她这一生最悲哀的开始,“至于在皇后娘娘的丧期之中四国讨伐明戌,这只是时期恰好罢了,我无意冒犯。毕竟,虽说她不是我的亲生母后,而且又是你的生母,但说到底她也算是待我还不错。”
“不是这样的……”颛顼明抿了抿唇,面上原本肃穆冷冽的神情被玉染的言语给有些影响,多了几分犹豫之色。
“你们都说我孤傲狠辣,喜欢争锋,可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走到今天。我走到今天,全部都是来自于你们。”玉染眉眼微扬,笑意清浅,可说出的话却是相反的逼人至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一直都觉得血缘不是维系情义的唯一存在,所以——哪怕伤害我的人是我的血缘‘亲人’,我也一样不会束手就缚。”
玉染天生傲骨,前世的一时仁慈让她已经尝到了失去一切的心灰意冷,当心冷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一世,当他们仍要一步步置她于死地,那她又何须假意仁慈?
“你我身处的本就是皇家,在皇家,你苛求不了什么别的,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才是真的。”颛顼明皱眉道。
玉染似乎笑得更艳丽了几分,“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其实虚假的仁慈才是最大的恶意。父皇给我表面的荣华与宠爱,使得我成为了众矢之的,你们在我死去之前,至少会减少互相之间的争斗,而我却成了那个注定被牺牲的人。不要用什么天下大义来说服我,人总是想要活着的,我也不例外。”
“所以你就用他们的死来成就你的活?”颛顼明问道。
玉染轻笑着偏了偏头,“不是你刚才说得吗?这就是皇家啊!因为是皇家,所以争锋本就是现实,而我不过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父皇利用你,而你却反过来利用父皇,真不愧是明戌皇朝父皇之下最有权势的定国嫡长公主啊!”颛顼明有些讽刺地说道。
之所以他以嫡长公主这个身份来讽刺玉染,是因为虽然他的亲生母亲也是皇后,可毕竟是继后,而玉染不一样,她是颛顼帝第一位深爱着的皇后的嫡长女,也是那位皇后唯一的子嗣。所以,从出生起,玉染就是那个尊贵无极之人,先皇后殁了,可玉染却拥有满身荣华。
玉染笑了笑,显然,她没有很在意,只是幽幽开口说道:“多谢美誉。”
颛顼明眼神一暗,却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发现,每每遇见玉染,他都会因为玉染的话而动摇几分。不是因为他对于玉染的做法已经妥协,而是他认为玉染的话里不是没有道理。
不是没有道理,却不等同于能够让他接受。
颛顼明的神情复杂,因为自从明戌灭亡,他所站的位置就一定是在玉染的对立面上。因为他是明戌的太子,而玉染毁了他原本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们注定无法再以兄妹相称。
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玉染忽然轻飘飘地笑了笑,她眉眼轻抬,在这一刻,出口的声音放得极其的柔软,可其中言语却道:“你要一直……一直都这么恨我才可以啊。”
“恩?”颛顼明皱眉不解。
可是玉染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疑惑一般,而是兀自继续说道:“你要一直都这么恨我,这样的话,我才可以永永远远地将你当成叶明轩。”
只有这样,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径直走下去,与他在这四国天下间尽心争锋。
或许是因为玉染刚才的一番言语,又或许是因为话题的转变,颛顼明的脸上少了几分冷冽,反倒是多了一丝复杂之色。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转而道:“这一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是宁国的摄政王,而这是华国同商国之间的事,若是华国与商国之间风云动乱,不正是你应该期望的吗?”但是话到此处,他又猛然一滞,面上忽然浮现起了些许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你是为了那位华国四皇子慕容袭吗?”
玉染的眼神忽然浮起些许诡魅,她笑道:“你这次若是成功陷华国于不义,那商国的实力与势力便会大大提升,可华国就算被削弱,也不至于兵若至无法抵御他国。这么一看,似乎并没有让宁国刻意得利的地方,反而白白让商国涨了势气。我出手阻止一下,既能阻止商国涨势,又能博‘美人’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博‘美人’一笑?如果你说的‘美人’是慕容袭,那听起来还真似乎是个昏君才会有的做法。”颛顼明不客气地说道。
“只要我心自知便足以。”玉染眉眼微扬,淡然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