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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城守策(1 / 1)

南匈奴虽已迁入内地百余年,却仍然保留着不少的草原风俗,他们在雍、并、司、冀等州择水草丰茂处,半耕半牧,虽然贵族们大多着汉家衣冠,说着中国话,读着中国,来往雄城大邑,但返故乡后仍然建帐居住,不时迁徙,还真没有建造过几座城池。虽说破坏远比建设来得容易,但没有亲手筑过城,对于城池结构的了解就非常浅薄,虽入中国已历数代,仍然并不擅长于攻坚。

所以胡军面对坚城,依旧只有围困和蚁附这两板斧,什么冲车、云梯、巨弩、大砲,一概欠奉既没有技术,也缺乏物资。

这次刘勋率军来攻成皋,手段也并不丰富。虽说刘勋是胡汉宿将,打过不少恶仗,克陷城邑、坞堡也达两位数,但那大多是靠着人多势众,不计损伤,硬拚下来的。他虽然读过些中国典籍,但也受时代影响,只关注于儒家经典,兼及班、马的史传,中国士人都泰半不读兵,他又有什么必要去找来瞧呢?更别说当时寥寥无几的兵战策,多是宽泛的理论,甚至于神乎其神的兵阴阳,而少涉及攻守之策。

裴该就不同了,他本读过不少后世兵法,闲时便将还记得的一些语句默写下来,以授麾下将领。至于攻守之策,中国古代有两部论述甚详的名篇,一是墨子城守篇,二是德安守城录,前者文辞古拙,很难理解,更难记忆,好在裴该在石勒营中及在建康时,搜集到了几卷残简;后者通俗易懂得多,虽然未能背诵,大致内容他都还记忆在心。

所以今天,一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际经验裴该如此,陆衍亦然一个有实际经验,却无足够见识,就在成皋内外碰撞到了一起。

城下胡军才刚擂鼓前进,陆衍便令城头的辅兵放箭。射箭可是一门技术活儿,不是仅仅训练过一个冬季的徐州辅兵可以玩儿得转的除非其中某些人如同陆和一般,本是猎户出身再加上既要示敌以弱,当然不可能排开上千弓手,箭如密雨,因此号令虽下,张弓者甚寡,中的的就更少,基本上不会对胡兵造成什么实质威胁。

而且胡军自七星堡而出,距离城壁也不过百步左右路程而已,放开腿脚,顷刻间便可奔至,城头那些缺乏经验,技术也不过关的徐州兵,顶多也就足够发射两轮而已。

胡军在刘勋的指挥下,一部前出,很快就把预先备好的长梯架在城壕上,逾壕而过;另有三四百人在盾牌手的遮护下,开始向城头放箭,压制来自于城上的攻击。踩着梯子过壕的胡兵,有不少失足落水泰半是为了避箭不小心滑下去的,中箭而堕者寥寥无几正当枯水季,壕中积水深不及腰,既摔不伤人,也淹不死人,那些胡兵抹一把脸上的凉水,很快便能够攀援而出了。

裴该端坐在胡床之上,视线被前面的大盾所遮蔽,也就只能看见空中零星的箭支划过,以及正面这一段十数步内的兵卒调动而已。好在陆衍是个晓事的,遣一名能言善辩的士卒,不时跑来向裴该禀报战况“贼已渡壕矣贼已架起了木梯贼已登梯矣”

裴该原本距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颇感云淡风轻,结果常有人来禀报战况,虽然还没到白刃交接的阶段,他听着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右手所执竹杖无意识但有节奏地反复敲打着地面,“卜卜”做响。

守兵尝试以长柄木叉去推开攻方的长梯,然而成功几率低得令人发指。这一则是时机不易把握,只有当长梯将靠而未靠到城堞的时候,才便于斜向以力卸力,而一旦长梯搭上了城壁,下面必有数名胡兵牢牢顶住,随即有胡兵口衔长刀,攀缘而上,就不是等闲三五人可以推开的了更多的人么,那也得能够挤到一处去。二则,胡人太过偷工减料,很多长梯架上城壁后,首缘距离城堞竟然还有数尺之遥这根本没法儿推啊!

一旦长梯架起,胡兵开始蚁附而登,弓箭手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只能以木、石下击,可惜太难取准。陆衍预先在城楼上燃薪架锅,煮了好几大锅沸水,命人以陶罐盛了往梯上泼去,然而同样中者寥寥因为若不露头,就肯定泼不准,滚水若不中头面,泼在胡兵的皮袄上一点儿作用都不起;而若尝试露头,则必为城下发箭所伤。

刘勋这带来的果然都是匈奴本部精锐,射术甚佳,距离城上不过五六十步远,就算手上执的是马弓,也能矢不虚发,且往往正中头面要害。

裴该在城上,开始听着有下令声、呼喝声,隔不多会儿,突然有惨叫声在不远处响起,旋即此起彼伏,延绵不绝,他的心不自禁地便提了起来。正好那名士卒前来禀报战况,裴该随口便道:“若泼水不易取准,何不连罐掷落,难道我还缺这些瓦器么?!”

兵卒去向陆衍传话,陆衍尝试用之根本不起效果。投掷瓦罐,就跟滚木擂石没啥区别了,若不敢露头,同样不易砸中,而且就算击中木梯乃至人身,也未必碎,即便碎了,终究天气寒冷,滚水再溅出来,就已经变温水了

其实还有很多守城的方法,比方说往城下倾倒铁水,或者“金汁”。然而这是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即便裴该掌握了彭城的铁矿,也没那么多富余可以往城下泼。至于“金汁”,则是以粪尿等秽物沸煮而成,据说中者皮肤溃烂,将会中毒身亡可惜并非即时毙命,敌人若已登城乃至破城,三五日后就算死得再惨,又与城守何益啊?在效果并不彰显的前提下,搞得整个城上都臭气熏天的,真是何苦来哉。

终究裴该这是佯守,不是真被逼到了绝路上,应该不必要行此下策吧。

木石和沸水都起不了太好的效果,因此时间不大,便有胡兵纵跃而上城头。附近的徐州辅兵端起长矛来,当胸便刺。然而他们终究格斗技训练不足,加上人有勇怯,出矛的速度不一,既然分出了先后,遂被胡兵抓住空档,左手攥住柄长矛,右手自口中取下刀来,又格开其余几柄。长矛一被荡开,再想正面目标就必然有所迟滞,胡兵趁机冲近身来,一刀便即豁开了一名辅兵的胸膛,鲜血如喷泉般标射出来

身旁同伴中箭而毙,与中刀而死,给人造成感观上的刺激是大为不同的,当即便有数人面色惨白,踉跄后退。好在这支虽然是辅兵,少经战阵,但自排长以上将吏,却都是正规军出身,于是一边怒声呵斥胆怯之辈,一边执刀前冲,去堵胡兵。

类似的场景在这面城墙的很多地方几乎同时上演,裴该身前也正好有一场。他不由自主地便将身体略略前倾,牙关紧咬,怒目望去。只见一名胡兵先登,左臂上绑着一面小盾,右手执一柄锋利的长刀,拧腕一划,便有两名徐州兵惨呼倒下,虽然相距六七步远,仍有零星鲜血飞溅到了裴该的脸上。

裴该抹一把脸,低头往手中看时,几道殷红,令人毛骨悚然。

文朗急忙迈上一步,遮挡在裴该身前,说:“都督还是下城去吧!”裴该猛然间站起身,一把搡开文朗:“汝且退,吾断不肯退也!”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两名胡兵随后攀上了城墙。当先的胡兵听到此处人声,斜眼一瞥,见六七面大盾护卫着一人,心知必是敌将无疑了,当下暴喝一声,将身一矮,竟然从数杆长矛中蹿越而出,挺着刀便朝裴该冲来。文朗拔刀出鞘,正待与之放对,呼听耳旁金风鸣响,一支羽箭正中那胡兵的左耳,其势不衰,又从右耳直透出来。

那胡兵侧身便倒,手中长刀正好跌落在文朗脚边。

随即就听一声大喝:“老爷来也!”甄随手挽大弓,领着六七名健卒疾风般冲将过来。他朝裴该点点头:“都督何必在此碍事?还是下城去吧。”然后弃了弓,弯腰拾起那胡兵掉落的长刀:“这刀倒利。”转身便即杀入战团。

甄随领着的这些健卒,果然个个力大招猛,或使长刀,舞动有如车轮,或使短矛,夭矫等若螣蛇,转眼间便将陆续登上城头的三名胡兵捅死了。第四名胡兵见不能敌,竟然一转身,抱着脑袋就从城上跳了下去。

裴该心说:活该,摔不死你的!可是随即又想,这城墙离地不过两丈余,下面也不是水泥地,而是土地,说不定还有胡兵尸体垫着,他还真未必就摔死了可恶,若有五丈之城,敌必百倍难攻!

他穿越来至此世,对于城守方面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城墙普遍比自己所认为的要矮,即便建康城,以及原本灵魂记忆中的洛阳城,也不过三丈多(8米)而已。估计是因为技术还太落后,加之大多都是夯土墙,甚少砖墙即便旧都洛阳,也不是四面包砖的所以就不可能垒得太高

眼瞧着甄随率兵逼退了登城的胡卒,随即他就抄起一具胡兵尸体,遮挡在身前,趁势朝城下瞥了一眼。“扑”的一声,有箭自城下射来,正中敌尸,甄随手腕一抖,便将敌尸抛下,随即双手端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来,根据记忆,从城头滚落下去。

裴该是既看不清,也听不清,不过瞧甄随的表情,应该是砸烂了那具木梯。那厮随即便仰天大笑,然后领着手下健卒呼啸而去。

只是还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甄随却又跑来了,因为据说胡军把三具长梯同时架在了这个位置。猜想起来,大概那个跳下去的家伙果然没有死,并且禀报,说这个位置,城上有名敌将,看似是个重要角色

裴该心说我引怪的技术见长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大Boss,胡兵都冲着我来,也是情理中事。不过如此一来,会不会对陆衍的指挥造成妨碍呢?罢了,罢了,我还是听人劝,吃饱饭,先下城去吧,反正瞧了那么半天,也肯定积攒了不少的经验值啦。

裴该虽然下了城墙,陆衍仍然三不五时遣人通传城上消息。这一仗从清晨一直杀到午前,将近两个时辰中,胡兵登上城墙不下三四十,最多一次涌上了十数人,好不容易才被围杀干净。战后计点伤亡,城头伏尸二百余,七成都是徐州辅兵估计就算加上城下被杀的胡兵,死的也比徐州方面要少。

胡兵果然勇锐,即算比起徐州正兵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裴该真就只有这三四千辅兵在手,成皋迟早是守不住的啊!

你们要的,不就是加更么?暂且如汝等之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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