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透着寒风一样的冷冽,这一声唬得雪梅停住了,她把那盒白兰油偷偷地藏在衣袖里,额前的乱发随风凌乱,雪梅觉得身后有一阵风吹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顿时立起。
她僵硬地转过身来,腿脚有些虚浮。竹林里一片暗黄,遍地的落红,如后宫中的红石砖瓦,俯拾皆是,萧寂的晚秋凉景将眼前这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衬得诡异。
这个人身量高大,仔细打量着,发现那人露出的手骨节分明,经络纵横分明,不似寻常人的经脉。但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确实将雪梅吓得不轻。
“你……你是谁?”雪梅的声音如断了的弦一般,在空荡的竹林里显得清幽弥长。
那个人迈着步子,踩在满地落叶上吱呀作响,他停在雪梅前方约莫半丈,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死死锁住雪梅的眼。
雪梅的眼躲闪着,男人看着双手死死扣着,揪着衣角狠狠捻挫的雪梅,骤然间说了一句:“你是淑妃宫里的?”
男人冰冷的话,犹如冰霜淋在雪梅还算温热的肌肤,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危险至极,她不说话,而是缓缓地后退,准备逃走。
她瞧好时机,突然大喊了一声:“贤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虽是不经大脑的一喊,但男人可能也是心中有些顾及,于是转身回头一看。雪梅在男人转头的一刹那,攒足了劲儿飞快地往回跑。
她觉得自己的腿仿佛不属于了自己,只记得潜意识里要跑,不能被那个男人堵住。
风如刀割般划着自己的脸颊,原本不远的路,此刻跑起来竟是遥不可及一般。她以为男人会立刻捉住她,可雪梅一边回头一边跑着看,发现竹林森森可怖,再也不敢多看几眼。
雪梅跑后,男人从藏身之处露了出来,他看着手里的药瓶,眼睛一弯,可以看出他隐露在黑色斗篷之下那黑色面纱被皮肤牵扯着一动。
再看见竹林的一处那口掩藏的水井,男子眼纹更深,眼角都眯出了角纹。随后,他拐出了竹林,飘逸的斗篷伴着寒风“啪啪”地响。
凤阳宫里,雪梅失魂落魄的神情,让坐着的谢昭仪面上疑惑。只不过让雪梅把白兰油处理掉,怎会如此急慌地跑回来,像是有什么人追着她似的。
追……
这个字在谢昭仪脑中一闪而过,她“噔”地坐起,一把把凳子踢到在地,她瞧着心魂未定的雪梅,鬓发微乱地抓过雪梅的肩头,使劲地摇晃着脸色煞白的雪梅。
“说,是不是有人看见了,又是那个林芳茵,是不是她。”谢昭仪一提到林芳茵,立马失去了常态,面露狰狞,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怖。
雪梅晃了好一阵子神,才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谢昭仪,她有些后怕地拉着谢昭仪伸来的手臂,急忙地说:“奴婢在竹林里瞧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还问着奴婢是不是淑妃宫里的,幸亏奴婢瞅准了时机,这才逃了出来。”
听到雪梅的话,谢昭仪面上一皱,她思忖着这人是谁,出现在凤阳宫后的竹林又是寓意何为,但想着此人既然没有为难雪梅,定是没存任何的歹念。
她想着竹林处一向是静谧无人,此刻突然冒出个男人来,确实是奇怪。于是,她盯着雪梅的脸说:“那瓶白兰油呢?”
谢昭仪面上谨慎,弄得雪梅更是慌了神,她手抖着从衣袖里拿出了那瓶白兰油,递到谢昭仪面前。
谢昭仪心里存着火,她不信这瓶小小的梳头油自己还处理不掉,于是她一气之下将梳头油摔在地上,用凳子不断地挤压,直至盒子变了形,她看着溅在地上的梳头油,白亮丝滑的油膏,弄得原本光洁的地凌乱不堪。
就是这样的凌乱,反而让一直失常的谢昭仪心中畅快无比,她看着那从盒中溢出的白兰油被自己踩在脚下,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愁眉不展的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畅快淋漓的表情。最后知道一片雪白被弄成了污泥般,谢昭仪才罢了手,她微喘着气,对着雪梅吩咐说:“这会儿,你也不用东藏西埋了,直接把它清出去就着一些污秽物倒了就是。”
待到雪梅退了出去后,谢昭仪猛然觉得自己心空得可怕……
这边,才跟皇后行过礼的流月,想着去看看林芳茵,路上琪儿低伏着头,看着面色还算和缓的流月,不由得开口说:“瑾御女,这大冷的天,咱们也不必急着去长庆宫瞧林才人,奴婢昨个儿听着您咳了几声,也该抽出日子去瞧瞧太医。”
这不说还不打紧,一说流月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痒,有一团清痰堵在嗓子那,难受的紧。
她抚着胸,喘的难受,好不容易从嗓子里咳出几声,随即气弱地说:“不打紧,还是去看看林姐姐吧。”
说着,流月携着琪儿加快着脚步赶向长庆宫。到了长庆宫里,玉眠率先瞧着面色憔悴的流月,她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面上的担忧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玉眠扶着流月的手臂,紧张地问:“怎么了,面色这样的不好,可是病了?”
流月虚弱地一笑,摇了摇头,拍着玉眠的手安抚道:“不打紧,就是着了凉,咳嗽几声也就好了,咱们从小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看着还如从从前嬉笑心宽的流月,玉眠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她看着四周还有宫人们在忙活,也不好表露出来,于是咽着泪,轻声地说:“走,进殿里,小姐看了你,肯定高兴。”
几个人被玉眠迎进了殿里,外面的天冷的发颤,而殿里加了炭火,却是温暖如春,一时冷热交替之下,流月忍不住咳了几声。
殿内裁制衣服的林芳茵听着声,看着流月一脸的虚弱,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赶了上去,她拉过流月的冰手捂在怀里,往她手里吹着气,一边吹一边搓着,好有热气。
流月看着低头为自己取暖的林芳茵,心里也有着一丝暖意而过,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的眼也酸涩了起来。
“怎么了?楞成这样,我拉你坐榻上都拉不动,可是又想着什么?”林芳茵打趣着说。
流月看着一嗔一笑还如从前的林芳茵,眼中流露出不一样的情愫,她握着林芳茵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小姐,流月还是从前的流月,是跟你和玉眠从小一起长大的流月。”
一板一眼的流月,林芳茵不觉得有些发笑,只听着林芳茵抿嘴一笑,用手轻轻地弹着林芳茵的头,一脸温柔地说:“小丫头,你还是我心中那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这句话,像是一根长线拉扯着流月摇摆不定的心,她看着眼前一脸宽和的笑容,不觉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着,心也像是被那根绳子拉扯的鲜血直流。
这种痛意,此嗓子的疼痛不知强了多少倍,她感觉到一口闷气压着,随后,她顿了顿,拼命地忍住了自己快要喷薄的泪。
“嗯”只听流月重重地点着头。这时,她朝着琪儿手中抱着的包袱望了一眼,似是盯了很久,但随即回过神儿来,重新笑了笑说:“小姐,眼看这天也凉了,我在宫里也闲的很,于是自己裁了冬日几件亵衣,就拿来给小姐避寒。”
这时,只见林芳茵的脸上似是责怪,她故意面上微怒地嗔怪:“这大冷天的,怎么不让底下的的人弄,自己冻什么手。”
流月看着软榻上摆着的针线布匹也是同样一笑:“小姐不也是闲不下来,冬衣也是自己动手。”
“快到年下了,尚服局本来就腾不开人手,我这能自己做就自己动手罢,省的在添些忙乱。”林芳茵一番理解的话,说出来实实在理,这些日子事多人忙,尚服局的人本就是分身乏术。
可看着自己这件用旧式布匹做出来的棉衣,此刻与跟前的林芳茵一比,实实在在地给比了下去,她看着身穿锦衣华袍的林芳茵,不知还能不能看上自己的粗糙料子。
于是她赶忙地说道:“小姐如今深受皇上喜爱,自是少不了好的衣料布匹,但请小姐不要嫌了流月的粗糙手艺。”
听着流月的话,林芳茵面上一板。跟着又说了几句话,待到流月到了吃药的时辰,这才跟着琪儿一路回了凝云宫。
直到流月迈出了长庆宫后,林芳茵还是一直在失神地瞧着包着的亵衣,玉眠送了流月出去后,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林芳茵,含笑地说:“流月也是有心,还是念着小姐的。”
看着外面已经开了几朵的腊梅,林芳茵突然忆起从前在林府时,一到腊梅盛开的时候,流月总是兴高采烈地采下几大束带着花苞的腊梅,把它们放在一个精致的瓶子里,送到林芳茵的闺房里。
那时,流月从来没说过腊梅寻常之物不入眼,而给林芳茵裁制的衣物也从来未说过粗糙,她总是一门心思想要让林芳茵开心,只此而已。
现今,林芳茵再瞧着流月坐着的地方,那个浅浅凹下去的痕迹,除了一片冰冷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