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
“罪在何处?”赵朴问道。
张浚道:“富平兵败,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西北战局失控,微臣罪大至极!”
“兵败算不了什么。只要是打仗,只要是上战场拼杀,没有谁能保证百战百胜。输上一两场,正常事件。”赵朴平静道,神情中有说不出的淡定。
只是这种淡定,落在张俊眼中,却是心惊肉跳,不由道:“富平之败,局势崩坏,丢了关中,差些让金军入侵四川,险些酿成大祸,微臣知罪!“
赵朴依旧道:“李纲出征河东,结果几十万大军都败了,丢了太原,丢了河东;后来又是守卫山东,仅仅两个月不到,全境沦陷;而张所守卫汴梁时,也丢了汴梁;到后来,赵鼎守卫江南,结果也是一塌糊涂。论及打仗,文人真的不行,输了就输了,朕输得起。你可知罪在何处?”
张浚哑口无言,原本以为皇上会以富平之败,责怪不已。
可是皇上轻飘飘的放了过去,似乎真的不放在心上。只是皇上越是如此,张浚的心思越是沉重。
“富平之败,微臣有罪;但是其他,不知罪在何处?”张浚说道。
“不知罪在何处,那我就点拨点拨你吧!”赵朴笑了,语气有些冷,“在富平大败后,西北军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此刻最需要安定人心,可是你却是昏招连连,先是以败军之罪贬逐刘锡,斩赵哲及其部将张忠、乔泽。一连串砍人行动,吓坏了西北军很多人。结果,环庆路将领慕容洮叛投西夏,泾原路将领张中彦、李彦琪叛降金军。若不是你处置不当,胡乱杀人。岂会导致局势崩盘,你可知罪?”
富平之战,败了就败了,谁能不打败仗;错就错在,败了之后,混乱砍人。致使原本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西北军差些崩盘。
张浚神色中,闪过一丝倔强,硬声道:“微臣为川陕指挥使,负责川陕军务。而这些将领,或是畏敌不前,或是不听号令,或是阴奉阳违,难道不该杀吗?”
说着,张浚满脸委屈,神情有些激动。
“西军。在我朝后期,是宋军第一强军,在徽宗皇帝登基之后,西军势力更是大举扩张。只是西军一直以来,派系众多,各个派系之间矛盾极多,争斗极多。”
“而微臣到了西北之后,统帅整个西军,看似权势极大,其实过得很是憋屈。这些地头蛇们。根本看不起微臣这个书生,多有阴奉阳违之处。而曲端更是多次抗令不尊,一点也不把微臣放在眼中。”
“在西北,微臣处境一直很尴尬,唯一能立足的就是大义名分。微臣。只能是合纵连横,分化瓦解,才在西北立足。只是,这种掌控很脆弱,一场大败就土崩瓦解了。”
“而大败之后,世人都是指责微臣用兵冒进,志大才疏,却不知若不是这些西军,在决战时,依旧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哪里会出现富平大败!他们该死,死不足惜!”
张浚说着,神情愤怒,到了这一刻,也顾不了太多了。
唉!赵朴心中叹了一口气,书生杀人,讲究意气为先,至于其他统统被丢弃。
“朕派你去西北,这是朕的罪过。西北,自从我朝以来,军制混乱,又多是前线,致使军中派系众多,各个派系钩心斗角,相互算计,遇难不合作,互相拆台,本是常有事情。当年辽东血战,种师中将军所率西军,被金军歼灭,固然有道路不畅,金军袭扰,可是也有派系相争,互不援救责任。而如今,富平之战,再次重蹈覆辙!”
赵朴闪过一丝恨意,冷声道:“此次北伐,朕为何要西路军防守为主。就是看到了西军派系争斗厉害,一个西军士卒是一条龙,十个西军士卒是十条蛇,百个西军士卒,全是一百条虫!”
“西军作战,兵马汇聚越多,派系争斗越是厉害,越是容易坏事,越是容易打败仗;可若是兵马人少,又是乡党为主,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反倒是容易胜利。富平之战,汇聚几十万大军,为何败得那样惨;而和尚原,不过一座孤城,将士不过几千,为何最后胜利!你在西北几年了,竟然连这个道理也不知?你难道无罪吗”
张浚听着,神情黯然,的确如此,人多反倒是坏事,人少反倒是成事了。
旁观者清,身在局中,反倒是迷惑不已。他身在西军,却连这个基本道理也不知道,岂能不败!想到这里,说道:“微臣知罪!”
赵朴冷哼道:“此战胜算不大,可是你却要开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其他几路宋军,皆是连连获胜,而你也坐不住了。想要立下不世之功,于是动了富平之战,至于胜机有多大,全被你忽视了。”
“在你看来,你是诸葛武侯转世,是白起转世,注定是要建立不世之功;而那些士卒,不过是你建功立业的踏脚石而已。草民草民,命若草芥,死了也是白死,宋军士兵,不过是一次性消耗品而已,只是战场上廉价的物资而已!”
“于是,你动了富平之战,在你看来,若是胜利了,是建立不世之功;若是败了,也不过是流放而已,蛰伏几年,再度启用而已。李纲如此,赵鼎如此,你也如此!既然如此,为何不拼上一把?”
“而输了之后,你恼羞成怒,连连砍杀一大片,在你看来临死也要拉一群垫背的,我说的可对?”
赵朴连续质问,语气阴冷,不留一丝情面。
的确不留一丝情面,张浚做得太过火了,西军那些将领有错误,可是张浚也有错误。
为了一己之私,张浚将西北安危,西北几十万大军,置之度外。这种货色,杀上一百次,也不惜,只可惜杀上一百回,那些死去的将士,也活不回来。
听着皇上句句诛心之言,张浚又是惊恐,又是窘困,神色尴尬,皇上一些话都是说到了他心底里。
“陛下,微臣冤枉!”
“你冤枉个屁!”赵朴怒了,丫丫的,到了这一刻还不承认,抬起脚了,就打算踹上一脚。
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士可杀,不可辱。
读书人,最为小心眼。
对于小心眼,懒得踹上一脚。
看到皇上抬脚就要踹,张浚神色变化,只是没有料到皇上停了下来,没有踹出那一脚。
“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赵朴脸色再次平静,看不出一丝怒的味道。
可正是因为不怒,却让张浚心惊不已。
“陛下……”
“过去的事情,朕也不说了,只希望你记住,珍惜将士生命!”赵朴幽幽道,“如今,你有三个选择?”
张俊问道:“陛下,那三个选择?”
“第一条路,朕会将你贬官流放,暂时避开风头,几年后,再把你召回来;只是那时,你一辈子也不能沾染军务,朕输不起,再打上几次富平之战,家底都赔光了!”
“第二条路,朕会让你休息一会,过去风声之后,入内阁。奏折越来越多,内阁需要能人,为朕分担!”
赵朴平静的说道。
“第三条,彻底放弃文人身份,入武备学堂学习,日后再掌军,宋金之战才刚刚开始!”
三个选择,三条道路。
第一条,暂时避开风声,再入朝堂,担任重要文职;
第二条,也差不多,只是内阁地位低下,内阁学士仅仅是五品,更多是协助皇上处理政务,权力不大;
第三条,则是彻底入武将序列,彻底与文人脱钩。
面对三个选择,张浚一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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