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你在威胁我?”姒郁和秦照照拉开距离靠在窗边,微微敛目,额间碎发遮住了神色。
那句话他说的很慢,语调带一点冬季清水寒山的凉,似乎在给秦照照反悔的时间。
秦照照看着他隽永如水墨画一笔一画绘就的脸,突然觉得很累,她低低:“不,姒郁,我在求你。”
姒郁微微侧头,眼底暗沉如永夜,往下是无间地狱。雪白锦衣压不住他身上森冷的戾气,他站在那里仿佛空气都突然静止。
过了很久直到秦照照的手心一点点凉下去她才听见姒郁比往常偏低的声线,他刻意收敛了那种冰冷到骇人的气息,不动声色将它们圈在温柔干净的浅褐色瞳仁里:“两个条件。”
“其一,宋家助我拿下丝造和冶铁两条线。”
“其二,宋远安有生之年不得见你。”
“两个不值一提的条件换宋家金贵如斯独子一条命,不过分吧,阿照?”
这都不算什么,如果宋远安能救的话。
这才是真正的姒郁。
秦照照抬头,仿佛看见一条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一时竟然没有勇气靠近他。逆着光她看见姒郁唇边是薄凉而讥诮一点弧度,他弯唇笑意模糊:“如你所愿,阿照。”
他们相对而站,窗外是明媚到刺目的阳光,而秦照照身上却一阵泛冷。
她瞬间明白姒郁生气的原因之一:她和宋远安走得太近了。
秦照照已经在这件事情上吃闷亏吃得够多了,于是她定定看着姒郁,斩钉截铁:“我不喜欢宋远安,姒郁,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照,这样的程度远远不够。”姒郁看着眼前盈盈而立的秦照照,声音轻而缓。
他第一次在秦照照面前露出那种对她所有的绝对领地意识和毫不掩饰的裸的独占欲,以一种近乎平淡的话语。
秦照照干脆利落做了决定:“我答应你。”
她从这一刻开始明白,她或许可以改变所有事情的走向,但除了姒郁。
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无解,只是被轻如蝉翼的一层薄纱挡住了所有问题,当有一天那些每一件拎出来都会给他们之间关系带来毁灭性打击的问题一旦遮不住,就会彻底粉碎微薄的信任和脆弱到极点的爱意。
那就是故事的尽头。
而她在已知姒郁会爱上别人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逐渐给姒郁足够的安全感,直到他彻底放心。
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姒郁带着文益到了宋家,他现身宋府的时候宋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不过堪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宋哲低下了头,语气颇有些艰难,到底做了选择:“多谢。”
他宋家一心为国这么多年又兼任太子太傅,对上提了不少利于百姓的建议,包括商绝不可一家独大,但宋哲想到什么,狠狠下了决心。
今日之主不可追。
姒郁在门口脚步一停,他淡淡:“宋大人可要长些记性,不是每一种毒都是长岭血毒。”
这话听着只是一句提醒,宋哲却悚然一惊。
他目光悄无声息在姒郁身上转了一圈,抬手:“公子请。”
文益挎着医药箱不耐烦地在后头走,东看看西瞅瞅,他穿一身简单的灰色袍子,袍角卷着边,头发被一根灰色缎带松垮束起还炸着毛,仿佛刚睡眼惺忪地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看起来不像是医者,倒像是街边不修边幅的奇人。
“真救?”他靠近姒郁,时不时神色暴躁地压一下竖起来的头发。
长岭血毒需要放血,尤其缺一味极寒之地的名贵药引,对大多数大夫甚至专门解毒的人而言是慢性鸠毒,但是恰巧解毒的人姒郁有,药姒郁手里也有。
只是救下宋远安的代价会很大,尤其是在和宣王这种人合作的情况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牵连甚广甚至暴露身份。
姒郁手压过袍角,无意识在大拇指上摩挲,反应过来什么又放下,文益在意的东西他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我在奇怪一件事情。”
文益对他这种时不时忽略自己说的话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他好歹算他半个师兄,也得不到半点意思意思的客气。
他抽了抽嘴角,觉得答应来做苦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什么奇怪?”
姒郁看向宋府黑色屋檐,眼里是揉碎的光。
“阿照。”
文益:“……”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有些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
“妈的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
姒郁缓缓看文益一眼,他迅速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宋哲心急走得快,再加上他俩声音并不高且话语简短,根本听不清什么。
姒郁垂眸,左胸口的伤本来转好却突然隐隐作痛,他伸手轻轻按在了上面。
阿照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所以他被迫改变了自己的手段也无法再用以前的方式。
为什么?
是什么地方被发现了呢?
或者,问题出在阿照身上。
姒郁眸色逐渐幽暗,鼻尖一点胭脂色小痣颜色艳极。
文益挎着自己有些磨损的医药箱走近宋远安的屋子,心里吐槽姒郁这个神经病。
一想到秦照照马上要嫁过来他竟然有种诡异的兴奋。
“四娘,大夫来了。”宋哲圈住站都站不稳的宋夫人,神色终于稍稍恢复正常,他在宋夫人耳边低声安慰:“别太担心。”
宋夫人从昨日起就没进过一滴水更不用说米,她掩面低泣,一身华服都掩不住周遭的绝望。她已经是勉力维持仅存的理智不去广招神医来府中替宋远安解毒。
到现在连府中老太太都还瞒着。
这件事情真正不可声张之处在于宋远安是独子,如若宋家后继无人对一个勉强算得上世族的家族是灭顶之灾,也是衰败的信号。
宋家的位置有无数心怀不轨的人虎视眈眈。
宋远安是独子,又是她真正一手带大的,切肤之痛不过如此,见着人来她匆匆抹了抹泪,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憔悴:“求求大夫一定要救回我儿。”
文益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跪在悬济谷门口千金求一诊的人,后来甚至没能扣开谷内大门,他只是神色不变甚至趋近于冷漠:“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