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素脚下踩过树上枝桠的尖角,带落几片树叶飘旋,纠缠过裙角之后恋恋不舍的落在地上,长素背身一翻,整个人如同展翼的翅鸟越墙而过,轻飘飘的落在兰苑的院脚下。
一院寂静,不闻灯火,郑长素拍拍胸脯,舒了口气!然后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绕过脚下的兰花丛,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走出来,只不过,泥土松软,只怕她的这双绣鞋是毁的差不多了!
因为绣鞋上带了不少泥土,走一步就留个泥印子,实在不太雅观,再倒霉些,若是明儿一早被小师兄看到,得了,她就什么都别解释了,乖乖去自挂东南枝吧!郑长素小心蹲下,删起裙摆就直接一通乱扫,把泥土扑扇个差不多,然后把两个脚上的鞋子脱下来,一手拎一个,点着脚,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路过梅岭的房间,郑长素停了停瞅了瞅,然后把左手的鞋子全都换到右手,腾出手拎起自己的裙摆,弓着腰,力求不发出丁点声音……但是!没曾料到,那扇门竟然毫无征兆的打开了?!!就在她刚走到门的正中间的时候突然打开了!!!阴影斜斜遮住梅岭的腰部以上,让她看不清其神色究竟是喜是怒。
被当场抓包的郑长素,吓的蹦了一下,拎着鞋子的手迅速背后,把裙摆也赶紧放下,一连串流畅的动作做完后郑长素的脑子也没闲着,飞快的转过十几个念头,心虚使然,最后决定果断开口认错:“小师兄,我错了。”
梅岭只披了一件白色外衣倚在门上,睨着眼看着面前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实则卖乖的死丫头,满腔的怒气却没有方才在房中那么大了,索性双手抱臂环胸,闲散的靠在那扇雕花门扉上,如墨般的长发顺着他微侧的头滑了下来,同那件披在肩上的白色外衣纠缠在一起,宛如一幅上好的水墨画,此情此景,若是以往长素肯定会好好欣赏一下的,可现在被梅岭似笑非笑的目光紧紧盯着,再加上自己实在心虚,脑子里早就成了一片浆糊……
梅岭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哦?错哪了?”尾音微微翘起,垂头而站的长素心里更是没底了,貌似,这是,是真的生气了!!
郑长素跟梅岭相处时间很长,知道他虽脾气怪异,但喜欢便是真喜欢,讨厌便是真讨厌,对喜欢的实则很少真正的生气,但这次她明显感觉到梅岭此时是真的恼了她,得出这一结论,郑长素顿时慌乱失措起来,一双清澈透明的双眼满是焦急,手指不安的抓着裙角揉搓,说话都变得颠三倒四,磕磕绊绊:“小师兄,你、你别生气,我真的、真的知错了……”一箩筐想解释的话越急越说不出来,慌乱的郑长素只能一个劲反复重复一句话:“小师兄,我错了,真的错了……”
梅岭站起身,看着面前一个劲只知道认错,急的眼眶都泛起了几分晶莹,仅余在胸口的三分怒气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梅岭叹了口气,满是无奈!终是向前走了一步,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放在还在一个劲不停认错的丫头头顶,轻揉两下,柔顺的头发乱了几分,梅岭不可闻的又叹了口气……
“好了,这次不同你计较了,但是下不为例!”梅岭语气轻柔,把手收回来,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自己方才一句原谅的话,就破涕为笑的傻丫头,无奈的摇摇头,转念一想,总要给这丫头一些教训才是,不然实在不长记性,然后立刻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沉着声音严肃的说:“郑长素,若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自个儿回师门去,我还会修书给荀师叔一封,以后你就甭想再下山了!听见没!”
“懂了懂了!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长素立刻高高抬手发誓保证,眼眶还有些红红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天边已经泛白,梅岭看了看天色收回视线,对脚上只穿着足衣站在冰凉地板上的长素说道:“还不快回房休息!还等着我把你背回去?”
“啊?”得到小师兄发话,郑长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过来弯,赶紧听话的向自己房间跑去,提着鞋子推开门,一只脚都迈了进去,长素又不放心的仰着身返过头,直愣愣的看着倚在门口的梅岭,扑闪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小师兄,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吧?”
梅岭被长素这可怜兮兮的表情逗乐了,虎着脸说:“赶紧回去睡觉,再废话麻利儿给我回九歌去!”
一看梅岭带笑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郑长素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安放回肚子里,收回头进了房间。
梅岭看着关上的房门,拢了拢肩上披的外衣,昨夜等了这丫头一晚上,这会儿也有几分困意上头,正打算回房休息的时候,谁知一旁早该和门睡觉的丫头,又探出半个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声音小小的带着几分疑惑的问道:“小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和清之、莫三今晚会出去啊?”
梅岭虽心中早有预料,但大实话一从郑长素嘴里说出来,直接应证了他的猜测,心理便立刻觉得十分不爽,刚缓和的脸色马上黑了下来,瞪着郑长素。
郑长素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问了什么的时候,内心欲哭无泪,恨不得立马抽死自己,赶紧动作十分迅速的收回头,紧接着‘啪’的一声门就关住了。
梅岭抽了抽嘴角,深呼吸一口,决定不和这个死丫头计较,否则早晚有一天,要被这丫头给活活气死。
这一厢郑长素刚刚安全过了自家小师兄那一关,另一厢莫三等人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伴随着天边散开的星点微光,灵堂中昏倒一片的人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清浅呻口今,一个梳着丫鬟头着湖绿色衣服的圆脸丫鬟,一边抬手揉着昏昏沉沉的头,一边单手后撑起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茫然的环绕四周,奇怪,自己明明站在一旁侍候大夫人的呀,怎么就睡着了?糟了,后厨还温着大夫人补身子的药,小丫鬟赶忙站起来,由于起势过猛,头猛地抽痛一下,接着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不稳,就要摔回去地上的时候,有人及时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扶她站稳,带她缓过劲去,眼中一片清晰,便看到扶她的人,是一位非常俊美的公子,脸不受控制的染上红晕。
“姑娘还是原地休息片刻才好。”莫卿一边带笑的说道,一边将用袖摆裹住的手从小丫鬟的手臂上收回来。
“多谢公子!”小丫鬟两颊染上红云,眼睛都不敢在往上瞧,低低的垂着头,不好意思的看着莫三淡紫色缀云纹的下摆,行了个礼,声音细诺的道了谢。
“不必,你是谁的丫鬟?”莫三问道。
“奴婢是在大夫人身边侍候的。”小丫鬟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小的还不及刚出生的小奶猫那,若不是莫三离得近些,估计都不知道她在说话。
“如此……”莫三欲言又止了一下,看面前的小丫鬟把头都快埋进脖子里去了,像只鸵鸟一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小丫鬟就没发现自己周围昏睡着不少人么?她脚边就有一个难道也没发现?
这时小丫鬟脚下及时想起一声不大不小的呻口今声,小丫鬟吓了一跳,向后迅速退了几步,这才发现灵堂里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不少人,连自家大夫人都躺倒在蒲团上,顿时将手缩到下颚上,尖叫一声:“啊!”这一声差点把房顶掀了。
小丫鬟叫的这一声威力着实不小,连莫三都忍不住抬手堵住耳朵,赶紧向站在门边的沈清之走过去,欲哭无泪的说:“这女人尖叫起来,着实要人命,我看那些刑部老头发明的那些刑法,还不如这女人尖叫来的管用。”
莫三说话一贯不着调且不拘礼法,沈清之早已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忍不住勾起薄唇说道:“你若不招惹女子,自然也就不受这耳鸣之苦。”
“滋滋,沈清之啊沈清之,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不是不知道,京都那些官家小姐,但凡知道我在镇抚司任命,个个就都跟见了鬼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我若再不主动些,恐怕此生连个媳妇都讨不到了。”莫三越说越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容易,抬头望着房顶,满脸的我也是不得已的表情。
沈清之眼中一闪,语气甚是清淡的回了句:“难道不是因为孔家小姐,非你莫三不嫁的原因?”
“……”一听到孔家小姐,莫三立马把嘴闭的跟河蚌一样。
莫三虽在一旁跟沈清之闲扯,但余光一直留意着灵堂里基本上已经全醒过来的澹台府众人。
第一个醒来的那个小丫鬟,焦急的扶起昏睡在一边的大夫人,大夫人脸色苍白,加之迷药吸入了不少,竟反复撑了三次手,都没能坐起来,还是那个小丫鬟搀扶着大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丫鬟语气焦急的询问道:“大夫人,你没事吧?”
大夫人按着太阳穴,缓了好一阵,才摆了摆手说:“没事,夫君那?”
因为香炉离大公子澹台皓最近,自然他吸入的迷药也就比别人多了不少,到这会儿都不见醒,大夫人一看澹台皓还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神色中是满满的心疼,就想站起来,结果连坐都坐不好,赶紧抓着扶着自己的小丫鬟的手说道:“快去看看夫君,不必管我。”
小丫鬟自然不大情愿,她家夫人连坐都坐不起那!小丫鬟心知拗不过大夫人,自己又不愿离开大夫人,小丫鬟灵机一动,赶紧对一旁已经醒过来家仆说道:“你快去看看大公子,快点儿啊!”
那奴才得声赶紧走了过去,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澹台皓才醒了过来,许是迷药作用,澹台皓醒来没有第一时间就大吵大闹,反而呆愣愣的,满眼茫然的坐在蒲团上,没了往常挂在脸上的尖锐刻薄,这才让人注意到这位大公子也是一位清俊公子。
大夫人赶忙让丫鬟搀扶着自己起来,走到澹台皓身边蹲下,手不停地在澹台皓的身体上按来按去,焦急地问道:“夫君,可有哪里不舒服?头是不是很难受?我给你揉揉。”边说,那双染着丹蔻的素手便放到澹台皓的太阳穴处,轻轻按揉着……只可惜,还不到片刻,就被神情清醒过来的澹台皓抬手一把挥开,并不耐的说道:“走开。”
莫三看到这一幕,眉头拧在一起,看着澹台皓要站起来,大夫人想扶,结果又被澹台皓一把挥开,大夫人甚至还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在莫三的角度,能看到大夫人刚拢进袖口的手被拍出了一抹醒目的红痕。
莫三向澹台皓的方向走了过去,神色端正,眼中却懒得瞧澹台皓一眼,反而对着大夫人微微弓了下腰,歉意的说到:“昨夜实在不得已,莫某方才差人擅自更换了灵堂用的香,擅自启棺验尸,还请诸位见谅。”说完,莫三便深鞠一礼。
大夫人唇无血色,听到莫三道歉的话,刚准备动作,没料到,澹台皓抢先一步,竟直接扬起一拳直冲冲朝着莫三而去,面上那股狠劲,让莫三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即便轻松闪避过去,但紧接着第二拳便紧追而来,没办法,总归是自己理亏,莫三也不好还手,只得一直闪避,显得一派游刃有余,闲散自在,几个来回下来,澹台皓愣是连莫三的一片衣角都没碰着。
澹台皓没挥出几拳,就呼吸急促,又接连挥拳不中,让澹台皓心中越发不痛快起来,此人明显是将他当猴耍,气得脸涨个通红,澹台皓不顾身后人阻拦,卯足了劲又奋力掷出一拳,这一拳,莫三没有躲,直接应下了,力道颇狠的一拳打在脸上,嘴角都出了血,莫三抬手随意抹去,眯起眼,声音辨不出喜怒的对澹台皓说道:“大公子,可是气消了。”
“放\屁!你们这些官差,谁给你们的狗胆,竟然敢擅自开棺,也不怕遭雷劈!我呸!”澹台皓咒骂道。
莫三面对谩骂之语,一反常态的笑了起来,舌头舔过嘴角残留的鲜血,微眯的眼中凝聚着黑色风暴,说出的话满是嘲讽:“大公子可真是位孝子,自己的生父遭人陷害,不及于找出凶手,竟然连头七都未过,居然就急于封棺下葬,急切的连为自己生父换一身衣物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澹台皓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紫交接,牙缝里硬是挤出一句:“谁说我要封棺?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这话着实苍白无力了一点,毕竟是人都不瞎,棺上已有七根入木过半的钉子,但显然还没钉死,不然晚间开棺验尸时,恐怕还要耗费不少功夫。
面对莫三这一番话,澹台皓不再吭声,但那双眼睛却一直恶狠狠地瞪着莫三。
大夫人此时却走了出来,站的位置刚好堪堪遮挡住澹台皓的视线,大夫人一身白色孝服,把搀扶着她的丫鬟的手拍了拍,丫鬟虽然不放心大夫人的身体,但还是乖巧的退在一旁,大夫人一向柔弱的声音中流露出一股不输男儿的气势,句句珠玑对莫三说道:“我夫君行事虽有不妥,但公子此番做事实在过分,公子身为官府人员,竟用迷药此等拙劣手段,擅自开棺验父亲身体,惊扰家父亡灵,实非君子所为,和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