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到达泉郡已是一日之后，沐夕颜步履匆忙地登上城楼，问泉郡的守将道：“淮安的人都撤出来没有，城内的百姓呢？”
“今早传出信来，淮安军已经撤出了，只是……”守将带着她走到城墙边，吞吞吐吐道。
沐夕颜听的心里烦躁，怒道：“说！”
“只是宁王入城时下令军队屠杀城内百姓长达数个时辰，城中百姓无一幸免。”守将低下头道。
沐夕颜身形一顿，身边的司夏赶紧扶住她，沐夕颜手心渗出汗来，怎么可能，他起兵谋反最需要的就是民心，他怎么敢屠杀城内数万百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都是她的错，她不应该下令放弃淮安，不应该生生将那些无辜的百姓留在顾承赫的屠刀之下，是她害了他们。
官岽示意其他人先行离开，等人都走完了，他才开口劝道：“这不是将军的错，将军无需太过自责，而今咱们要做的是打败宁王，为淮安百姓报仇！”
沐夕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按照这几战宁王的战术来看，最迟这两日先锋军就能到泉郡附近了，“对。袁成，给我点三千益阳军埋伏在左侧白石桥，三千益阳军埋伏在右侧清水湖，剩下的断后，咱们教教大宣曾经的战神如何做人！”
官岽笑了一笑，道：“将军这是以天地为棋盘下了一局棋啊，只是可怜宁王尚不知情便被将军拉入局中。”
沐夕颜叹了口气，望着辽阔的原野，“既是下棋，我也不贪胜，胜个一子两子便行了，我要他把欠淮安百姓的命都还回来！”
说罢，她转身朝着淮安的方向跪下，“此仇不报，黑甲军誓不为人！”
不言拿着战报走进集庆阁，低下头道：“陛下，宁王攻下淮安了。城中数万百姓全被屠杀无一人生还。”
顾承熙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的笔，随着一声清脆的玉笔折断的声音响起，顾承熙缓缓站起身，朝着窗边走去，“传旨，从今日起，为期三日，猎宫内只做寒食，以表悼念。”
段晚亭寻到顾承焱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手上的荷包，段晚亭把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丰北大营为了阻击丰西军在路上耽误了，丰东的明日一早就会兵临城下。王爷，喝两杯吧。”
“恭顺侯呢？”顾承焱拿起一杯酒，道，酒是好东西，亦是穿肠毒。
段晚亭拿起另一杯，道：“帝都内各府都出了府兵，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他带去九门布防了。王爷，给您提个醒，该去见见王妃了。”
顾承焱手一顿，点了点头，一旦九门中任何一门失守，那他们三人面前就只剩下一条路，别让她到那个时候还以为他弃了她。
小院中，程卿悦坐在回廊下，看着月娘在院子中央酿酒，道：“袁夫人，如今世道这么乱，你还有心思酿酒？”
月娘微微一笑，眉眼中像是浸了窖藏千年的女儿红一般韵味十足，道：“再乱的世道也会有人喝酒的，就像当初我与沐相相识便是在陛下复位入京那日，那样乱的时候，她身为一路将领，还能来喝的酩酊大醉。呵，她诚然是个奇女子啊！再说了，酒放的越久越香，早晚会有人喝的。”
程卿悦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道：“酒是越放越香，可这世间的情为何却是越来越淡？”
月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好酒是越放越香，劣酒当然也是越放越淡，这人情也是一样，若是真情，放的越久越能品出味道来。”
程卿悦摇摇头，道：“我而今自己都不明白了，我与他本是少年夫妻，我从未想过他会倾心于我一人，也不奢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我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会……”
月娘刚想说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月娘脸色一变，示意程卿悦不要出声，捡起一根棍子走到门边，警惕道：“谁啊？”
“月娘，开门。”是段晚亭的声音。
月娘长舒了一口气，扔掉棍子将门打开，“大统领，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王爷，末将在外面等您。”段晚亭让顾承焱走进院子，又转头对月娘道，“你先回房去吧。”
程卿悦风寒初愈，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迅速消瘦下去，她呆呆地看着顾承焱踏着一地落花走到她面前，如梦一般的不真实，“王爷……”
顾承焱俯身轻轻捧起她的脸，一言不发地吻住她，程卿悦的泪一下涌出，流入两人缠绵的唇中，她闻到了他身上消失许久的威严肃杀的味道，她知道她的英雄回来了，她知道他不是那个酒后御前失仪的顾承焱。
顾承焱松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眼中溢出了心疼，“卿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没有不要你，等我回来，咱们就回敬地，永远离开帝都纷乱的生活。”
世人都说敬王善谋，可是他却为她谋不了一个乱世中的平安。
程卿悦抬头看着他，他从不肯轻易向人展示他的疲惫，可如今他的眼中却是倦态明显，程卿悦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问道：“王爷也要亲自上阵吗？”
“不一定。卿卿，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顾承焱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了一笑，“一定要等我回来。”
程卿悦点点头，压下心中的酸楚，道：“妾身会的，王爷一定要回来，不要受伤，平平安安地回来。”
顾承焱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转身就走，程卿悦追着他走了两步，却又生生强迫自己在院中的梨树下停住了脚，风吹下落花落在她微哑的低吟浅唱中：
“闻说城外雪花开，吹一夜，行路难，我织一片明月光，愿为君司南，闻君跃马提银枪，逐残贼，酒一觞，我将祝捷酒浅埋，待君，共醉万场。”
顾承焱步子越来越慢直到停下，他猛地转身跑到她面前，抱起她，不管不顾地吻住她的唇，程卿悦轻轻抱住他的脖子，风吹落的花瓣落了两人一身。
山梨吹满头，也算是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