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没有说话,沐夕颜抬头看着他尚且青涩的脸庞,道:“为将者,可以没有一夫当关的魄力,可以没有决胜天下的实力,但不可以没有家国责任。我宁愿你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田舍汉,也不希望你变成一个不念家国存亡苍生性命的悍将。”
“苍生?可我听闻姑姑从前带兵之时也数次下令屠城,这又算是什么?”苏念患病时看了不少沐夕颜带兵时的记录,如何也不能相信那屡次三番下令屠城的人会是待他如亲生骨肉的姑姑,索性问了出来。
沐夕颜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轻松:“如果战争不是为了杀戮,那又为什么会有兵器?你没有体会过当初仅五千黑甲军从西凉铁骑中生生开出一条血路来的那种悲怆,也难以想象西凉铁骑纵深大宣六百里烧杀抢掠时的惨象。屠城,是我作为主帅对战死疆场的士卒的交代,是我作为臣民对大宣的交代。”
苏念低头沉思片刻,“可姑姑,杀降不祥,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吗?”
“我只盼这不祥都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牵连他人就好。”沐夕颜扯了扯嘴角,“我这样杀伐万千的人,还在乎什么不祥呢。我一早便知道,我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我死后怕是都只能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没有想过逃离?”苏念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病着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沐夕颜抬起头,眼中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不会,师兄不会,敬王殿下不会,甚至子辰君也不会,因为这是我们为臣为将的职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得一人让我等甘愿臣之,亦是幸事。”
从前她是为了顾承熙拼命,可薛绍教会她,为将者,应有胸怀天下的家国责任,而不是为了一人而战。
正当两人默然无语时,一阵小狗急促的叫声响起,顾昀昱循声望去,那狗坐在花圃边狂吠着,他戏谑道:“升平,这就是你说的鼻子灵?它不去庖厨寻药罐子,在那儿坐着干什么?”
升平也没有想到,可不想认输,嘴硬道:“不会的,千机的鼻子可灵了,不会有错的,太子哥哥怎么知道它没有找对?”
“你这丫头,输了还不承认,那我便让你输的心服口服。”顾昀昱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匕首,干脆地越过花圃,在千机坐着的地方开始挖。
“走,咱们看看去。”沐夕颜起身拍了拍苏念的肩,道,“昱儿,你让着点妹妹,多大的人了,还在这玩这些。”
顾昀昱挖了半天挖出一个洞来,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众人没有说话,沐夕颜凑过去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
“你过来。”沐夕颜皱起了眉,甩出九龙鞭缠住包裹,轻轻一提把它带出洞来,包裹上的结散开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两个碗。
“这是什么?”升平好奇地打量着,“这碗可真丑。”
“这不是……我们喝药的碗吗?”苏念微微皱起眉,认出了这个碗。
顾昀昱随即附和道:“对对对,我记得,就是当时盛预防时疫的药的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碗。”
沐夕颜面上表情愈发凝重,念奴从房梁上翻身跃下,“主子,出什么事了?”
沐夕颜先是对几个孩子一笑,道:“念儿昱儿,你们带妹妹进屋去,姑姑有些事情要处理。采晴,照顾好他们。”
几人进屋后,沐夕颜才抽出方巾,小心翼翼地包住一个碗拿起来,这个碗并不是丑,只是他们从小锦衣玉食,用的都是官窑产的最好的瓷碗,从没有见过这样贫苦人家用的陶碗罢了。
可是问题恰恰在于,东宫之中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质地的碗,还堂而皇之地把这个碗送到了太子手中。
沐夕颜眉头皱得更深了,顾昀昱曾说苏念每天都在喝药却感染了时疫,而他不吃药都没有事,她当时还疑惑按理说苏念的身体应该更好才对,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碗?
沐夕颜放下碗,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城中时疫病人用过的碗而又送到了顾昀昱和苏念面前。
“念奴,去查,将东宫上下给我挨个挨个地查,我倒要看看,敢将手伸到东宫来,是在试探我敢不敢剁了这只手吗?”沐夕颜眸光陡然转冷,冷声道。
回廊转角处,一个小宦官神色慌张地快步离开,这只该死的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坏了他的好事。
“娘娘,不好了,东宫发现了。”心腹匆忙找到吴湘沅,道。
吴湘沅从妆台前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地走到窗边,“沐夕颜查到什么了?”
心腹低下头,道:“目前还没有查到咱们这儿来,只是沐夕颜已经命燕卫进入东宫调查了。奴才担心,小李子会供出咱们。”
吴湘沅轻轻抚着金丝笼中的白毛鹦鹉,漫不经心道:“那就让他永远闭嘴,只有死人的嘴里才不会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本宫给了他那么多钱,买他一条命还不成吗?”
三日后,念奴来寻沐夕颜,汇报道:“主子,东宫上下都已排查完毕,除了一个失踪的小太监外,其他人都没有嫌疑。那个小太监,估计已经被他主子灭口了。”
“估计?”沐夕颜放下手中的笔,眉紧紧皱起,“如此重要的事情你跟我说估计?暗巢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暗巢来报,他们已经查清这小太监家人是帝都有名的赌徒,输了钱把他卖进宫还债,但前两天他的家人突然还清了所有赌债离开了帝都。”念奴跪下,低着头道。
“查清楚了钱是哪儿来的了吗?”沐夕颜冷哼了一声,“起来说话。”
念奴不敢抬头看她,嗫嚅道:“属下无能,请主子惩罚。”
沐夕颜眉皱得更深了,她想她应该知道是谁会这样做,只是缺少一点证据罢了。
“来人啊,去给我找几个陶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