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桑百感交集地离了肖宅后,就去了她在暮云山上的小院。那山间的小院现下已是空无一人,但却没有一丝破败的痕迹,估摸是溯昌感念她与秦延这两个徒弟,命人时常来打扫吧。小院与他们走的时候无甚变化,只是院中多了一个墓碑,墓碑上刻着她与秦延的名字。她走到墓碑前,轻手抚上墓碑上刻的字“秦延与肖洛桑夫妇”,当她的手指在“夫妇”二字上摩挲着时,心里就莫名地觉得满足与欣慰。
她缓走到桃树下,在树下的地洞里将之前酿的桃花酒悉数取出。因着他们在与海蚀兽对战之前在外地游玩了一年,没来得及酿造更多的桃花酒。但那时回来一直忙于修习阵法,也没来得及喝掉剩下的桃花就,所幸桃花酒还剩了五坛,应该够喝了。她酿的桃花酒极醉人,且放置了两年,想必更是易醉。以前饶是肖洛桑那样的酒量最多不过能喝上两坛就倒,然她今日却隐约有要借酒消愁的意思。
酒壶和酒杯是放在肖洛桑以前住的房间里的,她回房去取酒杯酒壶时,在酒杯酒壶旁边发现了一个不大的箱子,那箱子看着不像是她放在房间里的,她于是顺手将那箱子也拿了出去。
她在桃花树下把酒杯酒壶放好后,坐下将箱子打开。打开一看,她却顿时愣住了。那箱子里装的东西很杂,有秦延第一次胜了门内的比试她帮着讨要的珠子,有有秦延带着易川在外历练时他们两写的书信,有他们在长安猜灯谜赢回来的花灯,有他们在肖家工坊里面亲手打造的手环,这满箱子的东西堆起来全是她与秦延一起的回忆。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取出来,最后在箱子地下发现了秦延写的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赠吾妻”三字。
她压抑住心中翻腾的情绪,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放回到箱子中,再将箱子合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却在抬头的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了她在树上刻下的深深浅浅的“秦延”二字。她盯着那些字看了好久,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一滴温热的水滴滴在了手背上,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悲伤,竟是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她看着周遭物是人非的一切,心里的悲怆好似无尽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抱着怀里的箱子,嚎啕大哭起来,似要把这些天心中的憋屈悲怆全都倾斜出来。她不想当劳什子司木星君,青华帝君,她只想在暮云山上当回肖洛桑,同自己心爱之人做自己想做之事。
她其实很羡慕肖洛桑,除开肖洛桑的娘亲早逝外,家里一大堆的人真心待她宠她。在暮云山时,她有三两至交好友,有无数相处融洽的同门。后来与秦延成亲后,秦延也是爱她疼她。
而作为孚桑呢,与肖洛桑相比,她简直悲催得可怜。她幼时,父亲在与魔界之战时意外身亡,母亲因伤心过度没怎么管她,不久后也撒手人寰。母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紫薇帝君。她那时不过才三百岁,便跟着紫薇帝君学识字、诗书礼仪、仙法。紫薇帝君是她父亲的好友,平日里对她也算是照顾了,然他在功课上对她极为严苛,事事都要她做到最好,还总对她说“莫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她那时还小,不明白自己与父亲的名声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自己多学一点东西能对他的名声有什么帮助,只是这些疑问,她迫于紫薇帝君的威严,不敢问出心中的疑虑。而在她将所有的课业都做到最好后,她满心地以为紫薇帝会在她成年后将青华帝君之位还给她时,紫薇帝君却只给了她一个司木星君的位置。她那时年少气盛,当下就忍不住直接冲到紫薇帝君面前当面质问他为何不把青华帝君之位还给她,紫薇帝君只淡淡说了句你还需要多磨炼磨炼,就没再理会她。她当时信了紫薇帝君的话,在司木星君的位置兢兢业业,一坐就是五百年。然五百年后,紫薇帝君却又以她尚未成亲的理由把她与燕瑞的亲事定下后就打发他们去人间历劫了。她纵是心中对紫薇帝君极为不满,却也将婚事答应下来了。燕瑞是她师兄,也是紫薇帝君的侄子,她与燕瑞从小一起长大,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因着她对燕瑞谈不上有多喜欢至少不讨厌,当时觉着反正在如何都要被紫薇帝君安排一门婚事,还不如嫁燕瑞,尚且能凑合。
她没有想过要嫁什么心仪之人,因为她觉着比起那些情情爱爱,与她而言更重要的事如何将早日拿回青华帝君之位。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并没有多稀罕那青华帝君之位,只不过想早日拜托紫薇帝君的控制而已。
她哭了好半晌,哭得声音都哑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喝完这杯酒后,她头也不抬朗声道“阁下都跟了我一个多月了,今日也看到了我这副不堪的样子,现下在不现身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她话音落下,良久后,不远处缓步走来一人,直到那人走到了她跟前她才缓缓抬头。
她一抬头,就有些呆住了,她一直是知道这些天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她原以为是紫薇帝君察觉到了她下凡一事,派人盯着她的行踪。然不管她怎么想法甩掉这人,却无奈对方的修为与她不相上下,怎么甩也甩不掉这人。但她没料到,这些天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人竟会是太子玄清。
玄清见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主动开口道“我那日去司木阁找过你,发现贴身之物不甚落在司木阁,于是回去想找回那贴身之物。到了司木阁,却见到你变身成仙婢去了南天门,我当下好奇就跟着你一起下了凡,一直在暗处跟着你。”孚桑不屑道“既然你回了一趟司木阁,想来应该找到了你的贴身之物。跟了我这么多天,也知道我在凡间都干了些什么,那你现在可以别跟着我,回仙界了吧。”玄清沉默不语,却又不走。
孚桑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喝着酒。她一杯接着一杯,喝完了两坛。玄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一个人喝酒未免无趣了些,不如我陪你吧。”孚桑此时有了五六分的醉意,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呆滞,见有人说要陪自己喝酒,似乎忘了方才还在与玄清置气,只愣愣着道“这里正好多了一个酒杯,你就用这酒杯喝吧。”玄清坐下,拿过酒杯,给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酒一入候,那浓郁的桃花香就充盈在口齿间,随即而来的是酒浓烈的醇香,混合着还未散去的花香,就连玄清这个不会品酒的人都觉着这酒着实不错。然这酒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没等他想明白这感觉的出处,这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他也渐渐忘了这茬了。
两人不知喝了多久,但见五坛就不知何时已然空空如也。玄清只喝了一小坛,大抵还有些意识在,而孚桑却一个人喝了四坛多,此时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孚桑晃了晃身边的酒坛,缓缓开口道“秦延以前不喜喝酒,酒量也不好,但每回我兴致上来想小酌几杯的时候,他总会耐着性子陪我勉强喝几杯。最后我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不胜酒力喝得满脸通红。有时我没把持住喝多了,他还要负责把我送回去。只可惜,他现下不知去哪了,我找不到他了,日后也没人陪我喝酒了。”玄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孚桑,问道“那我陪你好不好。”孚桑转头随口道“你又不是·····”话才说一半,她就莫名的怔住了,她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向玄清靠了过来,一只手颤抖地抚上玄清的脸,道“秦延,你什么时候来的。”玄清轻手拉下孚桑的手,道“你认错了,我不是秦延。”
孚桑甩开他的手,一把扑进他的怀里,道“我们做了五十年的夫妻,我怎么可能把你认错,你就是想躲着我,才故意这样说的对吧。”玄清被她紧紧拥着不好挣开,只能耐心解释道“你忘了吗,我是玄清,我方才还被你下逐客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