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方倒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又随柳淮扬一道长大,便直接接手了他父亲未能治愈的病人。
柳淮阳病弱,需要静养,加之性子怪癖,喜静,不好生人。
诺大个栖意院从主子到下人再加上温方这个大夫十只手指也能数得出来。
院子里的小厮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好静的主儿,行事干活从来都轻手轻脚,温方又常常扎在药庐里足不出户,只余下柳淮扬一人在院中自得其乐。或摆一盘棋独自对弈,或拎一本书置于膝头细细研读。
于是栖意院常常安静的一天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温方正在药庐里研究一味草药,正值百思不得其解之季,见方才过来端药的芣苢又去而复返,手里的药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回来。
温方放下手里的药渣叹息一声,这么难伺候的病人怕是整个兴业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你主子又不肯吃药”温方边说着边拿起一旁的湿毛巾净了净手,又扔回水盆里,抚平袖口的褶皱”这次又是为着怎么嫌药太苦味道太浓还是颜色不对又或是盛药的碗入不得他的眼“温方抬眼看着小厮芣苢,他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温大人莫猜了,奴才还未曾将药端给爷。“
温方抬手一巴掌拍在了芣苢脑门上:“那你磨叽什么,还不快送过去,一会儿药凉了,药性就不对了,大人我岂不是又白忙和一场。“
“奴才刚刚在园子里看见爷同一位姑娘下棋,不敢近前打扰,又怕等的久了药就凉了,才特地过来请温大人一同过去。“芣苢倒是个机灵的。
“姑娘啧啧,你主子怎么就突然开了窍“温方挑眉,这倒是奇了。
柳家二爷淮扬身患顽疾,性情古怪暴虐,从来皆是一副生人同女人勿近模样,二十几许的年纪别说正室原配,便是连个通房也没有半个,坊间早有流传,那柳二爷的顽疾只怕是那不能人道的隐疾罢了。
柳淮扬听了不过是冷漠一笑:世人无知愚昧,只知一味以讹传讹,温大夫难得出府一趟,倒叫连累的也没了脑子。
温方叫他堵的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连喝了几天的藿香正气才顺随了一些。
也不怪市井谣言,整个栖意园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满打满算近十口子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平素里连个丫环都不曾有过。这会儿竟然有个姑娘还跟柳淮扬坐在一起,温方免不得起了兴致:“得,大人便同你走上一趟罢了。栖意园待了这许久,大人都快忘记姑娘长什么样了,这就瞧瞧去罢。”
温方走近园子那梨树下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场景,也着实惊了一惊。
那位从来都是生人同女人勿近的柳家二爷,这会正同个姑娘呃面对面的坐着。
温方走的近了才看清楚坐在那里发呆的沈鱼,模样还算整齐,就是一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样子,看上去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实打实就是个黄毛丫头,并不出落。
柳淮扬看了眼他手里的药碗,撇撇嘴角,又冷漠的移开眼睛,直白的无视。
温方也不恼只将药碗往他面前一放,笑呤呤开口:知道二爷忙着风花雪月,然,身体是万事之根本,再忙也请二爷抽一点时间,将药喝了才好。
柳淮扬闻言,脸色沉了几沉,还未开口,那边游离的沈鱼却是让眼前这位突然而至人惊的回了魂,慌张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旁。
温方笑着看了一眼一脸惊慌的沈鱼,又瞧了一眼脸色比方更加不豫柳家二爷,不慌不忙的作了一个辑才开口道:“姑娘莫慌张,大夫温方这厢有礼了。却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沈鱼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这位,一袭素衣,体态修长,气质温润,长相虽不若柳淮阳那般出类拔萃,也是不差,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如果他眼里没有闪动着好奇心过盛的光芒的话。
“这是老夫人方才差人给爷送过来的通房丫头,唤作沈鱼。倒是难得,让温大夫也瞧得入眼。”不待沈鱼回答,柳淮扬清冷的声音便传到了温方耳朵里。
听他这话沈鱼一时觉得有尴尬,禁不住又往后退了一小步,温方似乎听贯他这样的言辞,也不觉得什么,只笑了笑:“难为二爷头一朝动了心思,这回李总管这事儿倒是办得漂亮。“他说完这话,瞧了一眼干瘪的沈鱼接着又道:“二爷的眼光倒是较别人别致一些。”
柳淮扬也不恼,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抿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又将药碗放到桌上,才抬眼看向温方:“爷的眼光早该更别致一些才好,否则这一身病疾何以数年不见痊愈”
这一句直接戳到了温方的心窝上,柳淮扬仿佛并不觉察,牵动嘴角漾出个冷漠的笑容:还是温大夫觉得这苦口的良药整日喝着,已经让爷喝的上了瘾,温大夫仁心竟是舍不得将药给爷断了不成
柳淮扬声音依旧清冷,语速轻缓,徐徐而至,却又是字字诛心。
温方心里苦笑一声,这位爷当真是惹不得,瞧瞧自己不是过一时兴起打趣一句罢了,这就掐着七寸,明里暗里指他温家医术不精,害他灌了这些年的苦药,受了这些年的罪。
罢了,罢了,哪个大夫能真的同病人计较。
遇上柳淮扬这样的病人,惹真认真计较起来,上敢着就能气的驾鹤西归,也亏得自个有些道行。
温方败下阵来,摸摸鼻子一本正经的道:“药庐里还一壶新药正在火上熬着,出来许久了,便不打扰二爷的清静了,这就回去了。”说完了也不看柳淮扬的表情,就这么遁了。
拐角处遇见等在那里的伸着脖子不敢靠近的芣苢,一巴掌又拍了过去:“今日这雷,大人替你抗的实在太过惊险。为了回报大人的救命之恩,去,将你家主子身边的那唤作沈鱼的通房丫头来龙去脉打听清楚,报给大人。”说完不等芣苢拒绝便给了他一个恶狠狠警告的眼神,然后丢下他施施然的走远了。
只留下芣苢一个人摸着脑门委屈的扁扁嘴,早知道不求温大夫的好,自己送药过去顶多惹的爷不快,顶着两道冻死人的视线听两句阴阳怪气罢了。
这回可好,若是自己真的按着温大夫的意思做了,回头让爷知道自己胆敢打听他的事儿,依着爷眦睚必报的性子,芣苢摸了摸脑袋,打了个激灵,脑袋自己倒底就只有这一个。
可要是不按温大夫的意思做,以后送药这事儿估计全落自己脑袋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就不明白了,温大夫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整日去招惹主子,偏生又不是个中对手,哪次不是让自家三言两语的掐着七寸虐上一回,哪回又都是好了伤痛忘了疼,乐不思蜀的很。可是苦了自己,一个不甚躲不开,就成了炮灰。
芣苢这边一个头两大,那厢的沈鱼也并不好过。
沈鱼心里很是忐忑,站的很是不安,她自己初来乍道的,并不十分清楚这位柳家二爷的脾气秉性,眼下只看着他面色并不十分好,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抚。
可恨大夫温方将人惹了以后拍拍屁股抬腿便走,只留下她同那个被惹了的人,两两相顾无言。
“过来”柳淮扬看了一眼躲在几米开外的沈鱼一眼,沉声声音,终于开了口。
沈鱼无奈,只得一步一步的挪过去,恭敬道:“爷有什么吩咐”
“服侍爷用药。”柳淮扬往后倚了倚,那竹椅的靠背便向后折了折,沈鱼看着半躺着的柳淮扬,只得端起桌上放着的那碗药汤。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确定不烫,才递到柳淮扬嘴边,柳淮扬倒也没为难她,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的将药喝了下去。
那道审视的视线实在太过清冷,沈鱼强忍着镇定终于喂他吃完了手里的这碗药。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帮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惯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