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柳淮安似乎在写一副字帖,骨节分明的一只大手,捏着一只上好的狼毫,在纸上行走自如,如有神助。
她虽是识得几个大字不甚精通文墨,却也知道他的字必定极好。
写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候,似乎才想起来书房里有她这么个人儿。
停了笔,抬头看她一眼,道了一句:”坐罢。“
他声音平淡无奇,尤静婉也一时猜不出别的,只能听话的坐在身后的檀木小兀子上,坐姿很是归整。
只见大爷淮安走至银盆前打算净手,尤静婉原想起身侍候,奈何他似身后生了眼睛一般,冷淡吐出一句:”你只管坐着,莫动。“
尤静婉便不敢再动,只安心坐着。
看着他仔细的洗过手,又拿起一旁的布巾将手上的水拭净,才移步至她身前坐下。
一开口却是叫她心凉,将刚才升起的一点子希望,生生掐灭。
便是她去央了沈鱼的那一桩事儿,大爷只说,若是成了,她便是霜枫园中的唯一的姨娘。
只这件事儿莫同大奶奶讲,内宅往事她不知情,也少一桩心事。
尤静婉能说什么,人在屋檐哪能不低头,主子爷发了话,莫说许个姨娘,便是不许,她还不是上赶着也得去。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如何出得大爷书房,如何保持着脸色如常,不叫人看出旁的破绽。
甚至跟身旁两个丫环,佯装随意的解释一句,大爷招她前来,原是想问问大奶奶寿辰送个什么物件好,让她参详一二。
这事儿迟早会传到大奶奶那里,尤静婉并不傻,她如今狐狸精没做成,如何也不能够再惹得一身骚气,不得大爷的宠爱无妨,,她已经吃过了,这是她是再吃不的,总是不好浪费,万一叫抠门的教习嬷嬷知道,定是要罚的。这才拿来给她,拜托她一定帮她吃掉,算是毁灭赃物。
沈鱼如何不知,教习嬷嬷究竟有多抠门,又是怕坊里的姑娘长胖,卖不到好价钱,晚饭从来尽是清的能照人影子的稀粥,外加一点子咸菜,面食不外乎每人一个馒头,或是素馅包子,鸡蛋每月也给不了几次。
若她吃了这些食物,那尤静婉每晚也不过是喝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而已。若是不吃她抬眼望着她殷殷的目光,又觉得辜负不得。
最后便是折中,两人一同坐在月桂树下,就着天边一轮明月,分着吃一个馒头,或是素馅包子,有时也是鸡蛋。
那便是入了清平坊,沈鱼最幸福的时光了。
有人惦念,有人疼,有了依靠,就算是手里的活永远多的做不完,日子过的如同黄莲一般苦涩,心里却是极踏实的。
沈鱼兀自将眼里突然冒出来的泪意逼了回去,换一副欢快的笑脸,提着裙摆小跑的着朝尤静婉跑了过去。
待她跑的近了,尤静婉掏出怀中的帕子,拭一拭她额边细密的汗珠,嗔一句:“左右也没几步远,我又不急,你跑这快做甚,好歹也算得上是栖意园里小半个女主人,怎么还这般毛躁,让外人瞧见,可不是要落人话柄。”
沈鱼笑着搂住尤静婉的胳膊:“静婉,静婉,我真想你,也想咱们从前一起在坐在月桂树下吃的素馅包子。”
沈鱼一双滴出水出来的盈盈美目,和着点点灯花,明明灭灭,便这么扯着腻着尤静的胳膊撒娇。
尤静婉一阵恍惚,仿佛还是从前在清平坊一般,她每日将晚饭省下来,等沈鱼做完活,同她一起坐在月桂树下一起吃。
那时沈鱼便没了白日里教习嬷嬷跟前的木讷,化身成个灵动的喜鹊,一张小嘴总也不停歇,不大的小脑袋里也总是装着稀奇古怪。
两人对着一轮光秃秃的明月,她也能说出一大堆的故事。今天一出天狗食月,明又一出嫦娥奔月,再后天又来一个吴刚砍树,再后来又听说天宫里有个叫天蓬的大仙调戏了那奔了月的妇人嫦娥,尔后又让个叫玉帝老儿的神仙,重重的罚了,扔到了人间的猪圈里养着。
她又低头瞧了瞧她,却只瞧见她满头的珠翠,华丽的衣裳。
从前的沈鱼穿的总是她的旧衣,这样的好的衣饰,哪里又能轮得到她呢,她这里却也只能叹一句好造化,或许她该庆幸,沈鱼并未忘记姐妹之间的情谊,便是偷药也是冒险的罢。
尤静婉收了收一时酸涩难当的心情,换上一副忧心忡忡:“小鱼,我这段日子,细细想了一想,那药你还是不要碰了,二爷是什么脾性,府里人单提上一提便皆是一副忌惮的模样,你还是莫要冒这样的险罢了,什么劳什子姨娘,我不做也罢,只要咱们姐妹能平平安安的最最要紧。”
尤静婉这番话说的何其情真意切,可惜沈鱼听完却是收了先前亲昵的实情,盯着她半笑不笑的瞧了一会,尤静婉让她盯的一阵心里发毛,却又见她忽而一笑,轻快的开了口:“说什么傻话,姨娘怎么能不重要呢,我只有你一个真心待我的姐妹,便是做梦也只盼着你过得更好一些。药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的,你只安心的做你的姨娘便是,我应了你的,又哪有反悔的理儿。“
尤静婉见她如是说,又有些心虚的问一句:”当真可以。”
沈鱼笑着安抚一句:“当真,比真金还真,你瞧。”说着她便从袖拢中摸出一个锦袋,递给尤静婉,示意她打开。
尤静婉接过来,便觉得手上一沉,打开锦袋,便是两只镯子,一金一玉。
上好的赤金,足金足两,雕一出游龙戏凤,活灵活现。
那只玉镯却是让她惊了一惊,用最好的和田籽料,精雕细琢。单单看那水头,润色,便知不是常物。
她抬眼有些神色复杂的望着沈鱼,她,这就来同她炫耀了么